第五十六章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几日奔波,二人终是又辗转回到了云深不知处。
皓月当空,此刻已是深秋寂寥。
初闲一身素雅的男装,乌黑的长发高绾,容颜愈发衬得清冷秀丽。她独身立于云深后山,身形飘渺的隐于山涧的迷雾中。她敛眉静静地看着眼前磅礴的水幕飞泻直下,清脆的击落青阶上的落下的层层枯叶,屡屡溅起叮咚的声响。
云深不知处,一如往昔钟灵毓秀,及其适合玄门中人清修。
初闲本以为,像云深不知处此等极度刻板严肃的地方,她一定是住不下去的,几千条家规定律就更加不要提了。但没想到,一来二去的,现如今这云深不知处竟然会变得让她如此熟悉,熟悉的仿佛回家一般。
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家吧……
自小熟悉漂泊,流浪,躲藏的她,从来没有拥有过“家”这个东西……
初闲此刻看着眼前飞溅蹦腾的流水,脑海中仍然不时回荡着方才在山门口发生的那一幕。
彼时,刚抵达云深不知处,她仍旧心有犹豫。她内心盘桓着,似她这般身份若是再一次贸贸然进入云深不知处,恐有诸多不妥。
她亦不愿再拖累任何人……
“我不便进去……还是,在山下等你吧。”初闲对着蓝忘机的背影淡淡地一语,清浅惶惑。
蓝忘机淡然转过身来,看清了她眼底的踌躇和希冀,然后毫不动摇地对着她伸出了手,神情一片坦然。
一只手。
右手。
却是足够牵着她离开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自此走向一片清明。
“相信我。”
他的嗓音低靡磁性如常,目光恰似山海般平静的凝视着她,就如同当时随她一同离开云深不知处时别无二致,温柔若浩瀚的大海。
初闲轻笑一声,轻轻地上前一步,而后握住了他宽厚温暖的手掌。他手心的温度,暖到心底,让人自此不畏严寒。
她就这么任由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走进了云深不知处。
好。
既然你让我相信你。那我便相信你。
这一点都不难。
不是吗?
思及此处,初闲微微勾起唇角。
“坏女人……你又来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男孩的声音,一下子将初闲游离的思绪扯了回来。
初闲微微侧目,便见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正警惕的看着她。
这个样貌倒是让初闲觉得有几分熟悉,她低头努力地回忆了一番,而后看着他开口道:“你是……蓝愿?”
身穿姑苏蓝氏道服的小男孩如同上次那般怯生生的远远望着她,然后默默点点头。
初闲心想,这个孩子似乎经常出现在后山,莫不是蓝忘机的弟子?
小男孩虎头虎脑的好像在打量着她的脸,然后奶声奶气地说:“你是画上的人。”
“什么,画上的人?”
“你是湛哥哥……画上的人……”小男孩再次点点头,学着蓝忘机的模样把一只手背到身后去。
初闲见到他这般滑稽可爱的“老成”模样,轻笑出声。
哎,这不?肯定是蓝忘机教出来的孩子……
“画上的女人,穿着红衣服……跟你一模一样的。”
蓝忘机画上的人?跟我一模一样?
初闲听了蓝愿的话,有些疑惑,正想问个究竟,突然一个蓝氏小弟子来报。
“初姑娘,泽芜君和含光君请您到兰室议事。”
初闲只得就此作罢,而后微微一颔首答复道:“好。”
兰室。
夜风辗转,夹杂着刺骨的凉意。那种寒冷,正是她一直以来所熟悉的……
初闲多年来被寒毒所累,自是通晓那彻骨的凉意,但她真正忌惮的却不是这种寒冷,而是人心的凉薄。
世人俱是,忧谗畏饥。
可又能如何?
如今,江湖已隐隐有着连月不开,阴风怒号之象……
初闲轻叹一口气,伸手轻轻叩响了兰室的房门。房内隐隐有烛火乍明乍现,传来丝丝暖意。
“请进。”泽芜君依旧雍容尔雅,语调中却凝着几分明显的严肃与疲惫。
“见过泽芜君。”初闲对着蓝曦臣微微一抱拳。
“初姑娘,好久不见。此行可顺?”蓝曦臣嗓音温润绵长,气质优雅出尘,但今夜眉目间却稍显疲惫和失意。
初闲自是知晓,正是因为赤峰尊之事。
“有劳泽芜君挂心。一切顺遂。”想了一想,初闲有些犹豫,而后低低一语,“在下原是不该再踏足云深不知处。如此……实有些过意不去……”
“初姑娘言重了。我蓝氏众人中也不乏曾得初姑娘恩惠之人,若真如此,倒显得忘恩负义了。”蓝曦臣微微莞尔一笑,而后淡淡看了一侧的蓝忘机一眼,“更何况,忘机的伤,也多亏了初姑娘……”
“此番,多亏了兄长帮衬。”一侧的蓝忘机对着蓝曦臣抱以谦恭一礼,“闻得兄长传信,得知赤峰尊之事,连日便赶回了姑苏。”
“此番正是为了……赤峰尊之事。”蓝曦臣微微抚上眉心,低低地说。
“请泽芜君明言。”初闲微微一抱拳。
“日前兰陵金氏百花宴上,赤峰尊突然发狂,七窍流血,暴体横死,并且尸身……至今下落不明。”
“尸身,下落不明?那是如何得知,赤峰尊是发狂而死的?”初闲问道。
“当时只有怀桑和仙督在场,据说当时的赤峰尊受戾气侵蚀已经失了神智,敌我不分。”
“戾气所致?绝无可能。”初闲神色一凛,微微皱眉:“当日,在金陵台,我观赤峰尊面相,虽被戾气所扰,但实为霸下的杀意,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迷惑心智,更不会七窍流血、暴体横死。”
“如初姑娘所言,赤峰尊恐是为人所害?”蓝曦臣面色冷凝了下来。
“不敢妄言。但作为大夫,可以断定这绝不是病痛所致。”初闲停顿片刻,低头喃喃道,“更何况,当日我所留药方,应是对‘霸下’的戾气有几分压制才对……”
“忘机,你以为如何?”蓝曦臣微微停顿,细细思量,而后抬眸望向一侧的蓝忘机。
“颇多存疑。”蓝忘机淡淡的开口。
“唯今之计,若是能寻得赤峰尊尸身。那便能确定赤峰尊真正的死因。”初闲凝眉道,神色严肃。
蓝曦臣微微皱眉,而后轻叹了一口气,令人望之可亲的神色沾染了几分无奈和惆怅。
“连日来,各大世家四处搜寻赤峰尊的尸身,却始终未果……”
“莫不是有人将赤峰尊的尸身……藏了起来?”初闲挑眉。
蓝曦臣望着烛火沉思,忽明忽暗的火光怔映衬了他此刻的脸色。
半晌,一片压抑的沉默,初闲开口问道。
“聂兄他,如何了?”初闲斟酌了一下言辞后,还是问了出来。
蓝曦臣皱着眉,微微摇摇头,低低地开口:“近日清河聂氏诸事繁杂,他还要忙于赤峰尊的身后事,可谓是……”
初闲低头,长睫低敛。
“另栎阳常氏之事……”蓝曦臣开口道,他亦有些放心不下初闲此刻的处境。
“此事的确颇为烦扰……但实则,无须姑苏蓝氏援手。”初闲淡淡的说,“我的事,不宜再连累云深不知处。”
“初姑娘,栎阳常氏之事恐会再生事端。近日,还请初姑娘切勿四处走动。”
“在下明白。多谢泽芜君。”初闲伸手抱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