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
没能将她毁掉的,她也习惯了。
不知道坐过了几站,沈从吾带着自汝下了公交车又上了出租车,车窗外的高楼逐渐变为了独门独院的村落,出租车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沈从吾从书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漆黑的木质大门,院子不小但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墙上攀爬着蔷薇的茎,像是墙壁的脉络一样,蜿蜒曲折。
院子西边有一棵高过二楼的树,它的躯干漆黑粗壮,看来有些年头了。
沈从吾走到那棵树旁边轻轻拍了两下,然后笑着问自汝:
“姐,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自汝摇摇头,她哪里认识什么树呢。
“这是核桃树,姑姑和爸爸出生那年爷爷种下的。”
这句话让自汝大脑空白了一下,这棵树到底是哪一年种下的?
沈从吾见她不出声,赶紧开口继续和她说,
“姑姑和我爸爸是龙凤胎。”
这个村上静悄悄的,很多人都已经搬走了,偶尔的几声鸟叫提醒着人,眼前的一切都不是一幅画。
自汝也走到了核桃树下摸了摸它,在这个世上,她不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
她知道妈妈有个弟弟,却不知道妈妈和这个弟弟是龙凤胎,既然都是龙凤胎了,为什么姥爷姥姥就只喜欢舅舅,不喜欢她妈妈呢。
有些事情不能回忆,因为回忆像玫瑰,总是带着刺。
两人在老宅里转悠了一圈,从一楼到二楼,沈从吾一点一点跟自汝介绍屋里的陈设。
他爸爸很喜欢老宅,公司不忙的时候,他经常带着沈从吾过来,也经常找人来打扫。
人总是会把回忆寄托在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东西上,沈从吾爸爸的寄托就在这所老宅上。
堂屋门前的石阶上长了许多青苔,两人搬来了小凳子坐在门前,一左一右盯着院门外的山丘出神,两人好像都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虽然没有风,但有一层薄雾,雾气笼罩着远方,让人看不清楚将来,只能看清眼前。
山丘一个连着一个,矮矮高高,像是通往天边的波浪线,小村落哪里都好,就是留不住想要向上爬的人,所以,这个村落的山,还是太矮了。
沈从吾的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在了自汝身上,
“姐,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自汝只是询问他,目光还是放在远处。
沈从吾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呼,姐,你知道爷爷为什么不喜欢你也不让姑姑回家吗?”
自汝目光停滞了,嘴边泛起了一抹苦笑,她怎么会知道呢,她哪里有机会知道,
“所以...是为什么?”
沈从吾的爸爸叫沈玉树,他和自汝的妈妈是龙凤胎,这原本会是个美满幸福的四口之家,可无奈两人的爸爸沈封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人。
两人的妈妈许荣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即使为沈家生下了龙凤胎,但无论事情大小,许荣一律插不上话,有时像个外人一样。
沈从吾的太爷爷去世后,把家产都留给了沈从吾的爷爷沈封,家里做实业起家,生意是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没用几年,沈家的三处工厂就关门了两处,这时就有人上门给22岁的沈玉婷说媒,来人声称只要沈玉婷嫁过去就帮沈家度过难关。
可这个时候的沈玉婷已经和自昂在一起了,自昂就是自汝的爸爸。
沈封对女儿沈玉婷软硬兼施,可没有任何效果,反而加剧了父女俩关系的恶化。
那时的沈玉树还在国外,根本不知道父亲和姐姐之间已经闹到了要断绝父女关系的地步。
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夏日,沈玉婷偷了户口本和自昂领了证,她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领了证,结了婚,父亲还能真的不认自己了不成。
结果就是,沈老爷子就真的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还让沈家的所有人都不准再和她来往。
在往后的几年里,即使是沈玉婷带着自汝上门,也依然是被拒之门外。
她赌亲情,却一败涂地,从那时直到意外去世,父亲都没有原谅她。
自汝听到这里收紧了领口,把头往领子里埋了埋,所以因为女儿对自己的事业没有帮助,就直接不要女儿了吗?老封建的思想,真荒唐。
天气愈发的阴沉,头顶上空的云彩积上了厚厚的一层,今年的冬季寒冷又潮湿,像是要把万物留在这个孤寂的日子里。
院里一尘不染,院外枯枝烂叶,这座老宅似乎不属于这里,但也只能被留在这里,无助,落寞,翘首以盼,像那年带着自汝回沈家却被拒之门外的沈玉婷一样。
她对父亲的记忆被困在了潮湿里,一辈子的潮湿,怎么也烘不干。
沈从吾大概是看出了自汝阴郁的情绪,他搬着凳子朝自汝挪动了两步,
“姐,给你说个开心的事啊。”
知道了妈妈从前的事,自汝发现自己并不讨厌沈从吾,甚至还有些感谢他今天带自己来老宅,自汝吸吸鼻子看向他,
“什么事?”
沈从吾马上站起身来,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洋洋得意,
“你还记得你上次被人锁在厕所里吗?”
自汝眉头微拧,她看向沈从吾的眼神多了几分严肃,那天自己明明说过让他不要管的,但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没有听自己的,
“记得,你是又做什么了吗?”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迫,生怕因为自己的事给这个弟弟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上周我和朋友看完球赛去吃饭,结果在火锅店里遇到了几个女生,你猜怎么着...”他故作神秘的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开口道:“她们正在讨论你,我一听,说的就是你被关厕所里的事,她们嘻嘻哈哈的样子跟妖精没两样,我当即就火了...”
自汝听到这儿哪里还坐得住,她“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板凳也因为她起身的动作而倒在了地上,
“然后呢?”
沈从吾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然后我就给那个叫穆什么的洗了个橙子味的头。”他当时只听到穆然身边的女生叫她穆姐,根本就不知道人家全名是什么。
“橙子味的头?”
“就是把橙汁浇到了她头上,你都不知道,那个场面可太好笑了...”
他没说过瘾,一脸兴奋的样子像是要把当时的情形再给自汝上演一遍,但自汝冷着脸打断了他,
“以后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她姥爷本就连带着她妈妈也厌烦她,这要是让他知道了沈从吾一直在帮自己,她都不敢想会给沈从吾带来多少麻烦,
“你要是还想让我理你,我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听...姐的话。”
可能是刚刚说出口的话太重了,怕沈从吾难过,所以她委婉的又重新说了一遍。
她从前的生活虽然糟糕,但也没能将她毁掉,她习惯了,但沈从吾不一样,他不应该接触被淤泥糊满的生活,他的生活应该满是阳光和希望,不应该是爬满苔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