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挡箭牌
我站在父王的秘密档案室内，六条腿仿佛生了根。
这里位于王宫最深处，连首相螳螂先生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用蛛丝编织的卷轴，每一卷都记录着虫虫国不为人知的统治秘密。
蝴蝶队长用他纤细的前足递给我一卷特别标记的卷轴：“陛下，您应该看看这个。”
卷轴展开，父王熟悉的爪印映入眼帘。这是一份关于“工蚁区南区与北区资源分配方案”的文件，日期显示是去年冬天。
正是工蚁区骚乱最严重的时候。
文件内容让我的触角发颤：
「...建议故意削减南区30%的食物供给，同时向北区增派监察兵蚁制造紧张气氛...两区矛盾激化后，可推出'虫族团结政策'，从两区各征调工蚁组建边境巡逻队...」
我前足一抖，卷轴啪地合上。
南区工蚁被克扣口粮根本不是因为“去年的骚乱”，而是父王和贵族们精心设计的局！
“还有其他类似的吗？”我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回荡。
蝴蝶队长沉默地指向另一排卷轴。
我一一展开，每读一份都像被兵蚁的前肢刺中一次：
「...利用蛾族与甲虫族的世仇，在丰收季节挑起领地争端，转移对税收过高的不满...」
「...定期放出麻雀国侦察兵越境的假消息，配合征兵和加税...」
「...工蚁生育率过高时，可适当放松幼虫保育标准，允许自然淘汰...」
最后一份卷轴上的内容让我彻底僵住：
「记住：永远不要让底层知道真相。饥饿的工蚁会互相撕咬，饱食的工蚁会联合起来撕咬我们。」
卷轴从我前足滑落，在地面滚出一段距离。
父王临终的话突然有了全新的含义，那不是什么治国智慧，而是赤裸裸的恐惧。
恐惧底层觉醒，恐惧权力丧失。
“陛下？”蝴蝶队长担忧地碰了碰我的触角，“您还好吗？”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陈旧的菌丝味道突然变得令人作呕。
“去准备伪装，我要再去一次工蚁区。”
这次我选择了工蚁区最贫困的南区。
夜幕降临后，我混入了一群结束晚班返回巢穴的工蚁中。
与上次相比，这些虫族的甲壳黯淡无光，有些甚至布满了裂纹和缺损，通道也更加潮湿，墙壁上的菌灯大多已经熄灭。
我们排着队领取了晚餐，几片发黑的菌盖和一碗浑浊的蜜水。
我学着其他工蚁的样子，用前足小心地捧着这可怜的餐食，找了个角落坐下。
“新来的？”
一只工蚁凑过来，他的右复眼明显受损，呈现浑浊的白色。
我点点头，把一片菌盖推向他：“你更需要这个。”
他愣了一下，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南区很久没见到你这样的好心了。”
他含混不清地说：“自从南北区分治后，大家都只顾自己。”
“分治？”
“你不知道？”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去年开始，贵族老爷们说南区'不忠诚'，削减了我们的食物配额。北区的工蚁被派来监视我们，举报'煽动者'能获得额外食物。”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
那份秘密文件上的冰冷策略，在这里化作了活生生的苦难。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
他耸耸肩，破损的甲壳发出不祥的摩擦声：“也许就喜欢看我们互相撕咬吧。我妹妹在北区的配偶举报了她一句抱怨，结果她被调去了最危险的露天采矿队。”
我回想起议事厅里蛾族族长得意的神情，他说“让他们互相仇恨就没精力反抗我们了”。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是官府的对策。
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只全副武装的兵蚁押着一个瘦小的工蚁走了进来。
“又抓到一个煽动者！”
领头的兵蚁高声宣布道：“他私自收藏《虫民日报》！”
被押着的工蚁抬起头，我认出他正是上次见到的老工蚁。
他的触角被粗暴地捆住，一条后腿明显被打断了，无力地拖在地上。
“那不是禁报吗？
”我身边的工蚁小声说道。
“嘘！”另一只工蚁紧张地制止他，“你想被一起抓走吗？”
兵蚁们开始当众审问老工蚁：“说！谁给你的报纸？南区还有多少同伙？”
老工蚁吐出一口绿色的血沫，突然笑了起来：“同伙？整个南区都是我的同伙！你们克扣我们的食物，逼我们的幼虫饿死，还指望我们感恩戴德？”
兵蚁的前肢猛地刺入老工蚁的腹部，绿色的血液喷溅在地上。
我下意识要冲上前，被身边的工蚁死死拉住。
“别犯傻！”他急切地在我耳边说，“那是送死！”
老工蚁痛苦地蜷缩起来，但声音却出奇地清晰：“你们以为制造南北区矛盾就能高枕无忧？等着吧...当饥饿的工蚁不再互相仇恨，而是把仇恨转向真正的敌人时...”
兵蚁愤怒地打断了他：“闭嘴！你这个叛徒！”
他转向围观的工蚁们：“看到了吗？这就是读禁报的下场！谁再敢传播煽动言论，这就是榜样！”
老工蚁被拖走时，他的复眼突然对上了我的视线。
即使隔着伪装，他似乎也认出了我。
他的口器动了动，无声地说着什么。我读懂了那个词：“真相。”
洞穴里很快恢复了“正常”。
工蚁们低着头继续进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的信息素：不是恐惧，而是压抑的愤怒。
“他们经常这样吗？”我轻声问它们。
“越来越频繁了。”
工蚁同伴回答道：“以前抓到煽动者还会公开审判，现在直接就地惩罚。”
他顿了顿：“听说北区也开始不满了，他们的幼虫死亡率也在上升。”
我悄悄离开了南区，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父王和贵族们编织的谎言之网正在破裂，而他们应对的方式不是修正错误，而是变本加厉地镇压。
回到王宫，我立即召见了蝴蝶队长。“我要看所有关于麻雀国近期'挑衅'的报告。”
他犹豫了一下：“陛下，这些报告都经过甲虫公爵的军事委员会审核...”
“所以呢？”
“我的意思是...”
他谨慎地选择着词句：“可能不是全部真相。”
报告很快呈上，我仔细查阅每一份边境事件记录，很快发现了问题：所有“麻雀国侦察兵越境”的报告都来自同一个消息源——甲虫公爵的侄子指挥的边境巡逻队；所有事件都没有独立目击者；而且每次“挑衅”都恰好发生在国内矛盾激化的时候。
最可疑的是上周的报告：声称麻雀国侦察兵袭击了一个边境观察哨，但附带的损失清单上却主要是食物储备，二十桶蜜露、五十捆精选菌丝。
“蝴蝶队长，这个被袭击的观察哨在哪里？”
“在...呃，靠近北区露天矿场的方向。”
我立刻明白了。
北区工蚁最近正因为矿场条件恶劣而怨声载道，突然出现的“麻雀国威胁”恰好给了增派兵蚁镇压的理由。
而那些“被劫”的食物，很可能从未存在过，只是贵族们中饱私囊的借口。
“陛下，还有一件事您应该知道。”
蝴蝶队长递给我一个小巧的树皮容器：“这是从老工蚁身上搜出的。”
容器里是一份手抄的《虫民日报》残页。
这份地下报纸被王室明令禁止，因为它经常揭露贵族腐败和底层苦难，残页上的标题赫然写着：「揭秘：去年南区“骚乱”真相——饥饿的工蚁为何攻击粮仓？」
文章详细描述了南区工蚁如何发现本该分配给他们的食物被秘密转运到了甲虫公爵的私人仓库，当他们抗议时，却被诬陷为“暴徒”，遭到兵蚁镇压。
我放下残页，复眼中映出窗外渐亮的天光。
父王临终前说贫困是最好的武器，但他错了，贫困不是武器，而是贵族们维持特权的工具。
他们制造矛盾、挑起仇恨，只为了让工蚁们没精力思考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少数虫可以奢侈无度，而多数虫却在饥饿线上挣扎？
他们制造矛盾，引起平民仇视，最后承担罪名，面临死亡的恐怕就是我这个国王作为他们的挡箭牌。
蝴蝶队长轻声问：“陛下，您打算怎么做？”
我看向窗外。
晨光中，第一批上工的工蚁已经排成长队，像一条灰色的河流缓缓流向各个工作区。
他们中的大多数，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苦难是被精心设计的。
“召集军事委员会，”我说道：“告诉他们麻雀国确实构成了严重威胁，我们需要立即加强边境防御。”
蝴蝶队长的触角疑惑地抖动：“但陛下，那些报告可能是假的...”
我笑而不语。
如果贵族们想要一个外部敌人来转移矛盾，我们就给他们一个，但这次，敌人将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海中成形。
要打破父王留下的统治体系，我需要先让那些编织谎言的贵族们自食其果。
而第一步，就是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把戏仍然有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