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和平
王宫图书馆的夜明珠在黎明前显得格外昏暗。
我揉了揉酸痛的复眼,看向面前摊开的甲壳典籍。
这些从各国收集来的历史记录,每一页都浸透着相同的血腥气息。
蝴蝶队长轻轻推开门,带来一杯提神的花蜜。
“陛下,您又通宵了。”
“你看这个。”
我用前足点着一处记载:“蜜蜂国在三百年前的'大枯萎'时期,贵族们故意让三分之一的工蜂挨饿,然后挑起与黄蜂国的战争。”
“我记得这段历史,”蝴蝶队长凑近看了看,“战后蜜蜂国贵族数量减少了一半,但存活下来的家族财富都翻了三倍。”
“正是如此!”
我翻到另一卷蚁族史册:“再看这里,黑蚁国在内乱期间,贵族们故意把粮食集中在几个要塞,引诱饥民暴动,然后以'平叛'为名镇压,趁机兼并土地。”
我的触角因愤怒而颤抖。
这些不是孤立事件,而是一个清晰的模式:当权者如何利用矛盾、饥荒和战争来巩固统治。
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父王的日记,藏在档案室最深处:“…本月工蚁区生育率过高,需适当削减粮食配给以控制数量…若引发骚乱,可归咎于南区懒惰…”
我合上最后一卷典籍,晨光已经透过菌丝窗帘照了进来。
历史不是螺旋上升的,而是一个血腥的循环,贵族们踩着平民的尸体跳舞,一曲终了,不过是换几个领舞者。
“陛下,螳螂首相和甲虫公爵请求紧急觐见。”
侍从在门外通报道。
我冷笑一声:“又是'麻雀国威胁'?”
蝴蝶队长忧虑地摩擦着前足:“需要我帮您推迟吗?”
“不,”我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肢体,“让他们在蓝菌厅等着。是时候开始打破这个循环了。”
蓝菌厅的墙壁上爬满发光菌类,投下幽蓝的光芒。
甲虫公爵的金属甲壳在这种光线下显得格外阴冷,他正用锋利的前肢敲击桌面,发出不耐烦的咔嗒声。
“陛下!”
他一见我进门就高声喊道:“麻雀国的侦察兵已经越过黑菌山脉!我们必须立即动员!”
螳螂首相优雅地交叉着前肢:“根据军事委员会的情报,这次入侵规模前所未有。我建议征调南北两区各三万工蚁组成先锋队。”
我缓步走向主座,故意让沉默蔓延。蓝光照在他们脸上,像极了我在历史典籍中看到的那些战争贩子。
“伤亡预估是多少?”我突然问它们道。
甲虫公爵明显愣了一下:“呃…为了虫虫国的荣耀,牺牲在所难免。”
“具体数字。”我盯着他。
螳螂首相谨慎地接口:“根据以往经验…先锋队大概会有四成左右的损失。”
“四成?”我冷笑道,“也就是两万四千条虫命?”
“这是必要的牺牲!”
甲虫公爵激动地挥舞前肢:“难道陛下要坐视麻雀国入侵吗?”
我从王座下方的暗格取出几卷文件,轻轻摊开在桌上。
“有趣的是,我查阅了近五年所有关于麻雀国'入侵'的报告。”
我用前足点着文件:“每一次都恰好发生在国内矛盾激化的时候,比如南区骚乱、北区罢工…或者贵族议会即将审议税收方案时。”
厅内的温度似乎骤降。
甲虫公爵的甲壳缝隙渗出可疑的液体,而螳螂首相的前肢微微颤抖。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螳螂的声音不再那么从容。
我翻开另一份文件:“更奇怪的是,所有'入侵'报告都来自甲虫公爵家族控制的边境巡逻队,而且…”
我故意停顿片刻,又道:“每次'被劫'的物资清单都异常丰盛,远超正常边境哨所的储备。”
甲虫公爵猛地站起,甲壳碰撞发出刺耳声响:“这是侮辱!我家族世代忠心——”
“坐下。”
我的声音不大,但充满威严。
他僵在原地,最终不甘地退回座位。
“我不是在质疑诸位的忠诚。”
我环视他们,蓝光在我的甲壳上流动:“只是提醒大家,战争不是解决内部矛盾的工具,历史告诉我们,靠牺牲平民来转移视线的政权,最终都会被反噬。”
螳螂首相的复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陛下,可是您父王——”
“我父王已经死了。”
我打断他:“而现在,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最终我打破了沉默:“当然,边境安全不容忽视。甲虫公爵,我批准你征调两万工蚁加强防御,但…”
我在他露出喜色前补充道:“由蝴蝶队长监督物资调配,每一滴蜜露都要有去向记录。”
甲虫公爵的喜悦凝固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再也不能虚报损耗中饱私囊。
“螳螂首相,”我转向另一位重臣,“准备一份和平倡议,派使者接触麻雀国,也许我们之间的'世仇',不过是某些人刻意维持的假象。”
他们离开时,甲虫公爵的甲壳发出不祥的摩擦声。
我知道自己刚刚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但历史已经教会我,与其等蜂群来袭,不如先拆掉蜂巢。
夜深人静时,我换上了工蚁伪装,独自前往南区最破败的巢穴。
这里有一家地下“茶馆”,实则是工蚁们交流信息的秘密场所。
茶馆藏在废弃的菌类培养室深处,入口被巧妙伪装。
我按照老工蚁临终前留给我的暗号,用特定节奏敲击墙壁。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复眼警惕地打量着我:“暗语?”
“真理不怕黑暗。”我低声回答道。
门开了。
里面空间狭小,十几只工蚁围坐在一盏微弱的菌灯旁。
他们正在传阅几页树皮纸,我认出那是《虫民日报》的最新一期。
“新来的?”
一只年长的工蚁问。
他的甲壳上有几道深深的疤痕,像是兵蚁武器留下的。
我点点头,递上一小袋从王宫带出的珍贵菌丝:“我想帮忙。”
工蚁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疤痕工蚁接过菌丝,掂了掂分量:“南区很少有你这样的阔气家伙。说吧,想要什么?”
“我想了解'和平之翼'。”我直接说道。
室内瞬间安静。疤痕工蚁的触角警觉地竖起:“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一个朋友,他临走前说…”
我模仿老工蚁的口型:“'真相'。”
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
疤痕工蚁示意我坐下:“'和平之翼'只是个传说。工蚁们私下传,有一群虫在阻止贵族们挑起战争。”
“怎么阻止?”
“谁知道呢?也许往兵蚁的食物里掺泻药?”
他开了个苦涩的玩笑,其他工蚁发出低沉的笑声。
“说真的,如果有这样的组织,他们会做两件事:教育工蚁们认清贵族的把戏,以及…”
他做了个切割的动作:“处理最狂热的主战派。”
我注意到他说最后一句时,几只工蚁不自觉地摸了摸藏在身上的锋利石片。
“你认为战争能避免吗?”我问道。
疤痕工蚁的复眼在微光中显得深邃:“贵族们需要战争,就像菌类需要腐烂的木头。但只要越来越多的工蚁认清这一点…”
他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树皮纸:“总有一天,我们会拒绝为他们的游戏送死。”
树皮纸上是一幅粗糙的漫画:一只肥胖的甲虫贵族挥舞着“保家卫国”的旗帜,背后是堆积如山的工蚁尸体,而他的另一只前肢正从尸体上搜刮财物。
离开茶馆时,我的甲壳下藏着一份《虫民日报》和几个秘密联络方式。
疤痕工蚁最后的话在我脑海中回荡:“记住,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战场上的敌人,而是那些把你推向战场的人。”
回到王宫,我立即召见了蝴蝶队长和少数几位可信的顾问。
其中包括蛾族年轻一代的领袖荧光,她的翅膀在暗处发出柔和的绿光;以及甲虫家族中不受重用的学者型成员硬壳,他因反对家族主战立场而被边缘化。
“诸位,”我展开一份精心绘制的地图,“历史告诉我们,当权者制造矛盾、挑起战争的目的只有一个:通过平民的死亡来重新分配权力和资源。”
荧光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是说,我们虫虫国也…”
“正是如此。”
我指向地图上的南北工蚁区:“故意制造区隔和对立,让工蚁们互相仇恨;然后定期用外部威胁转移矛盾,最后通过战争消耗过剩人口并巩固权力,这是父王和贵族们玩了多年的游戏。”
硬壳的甲壳发出不安的咔嗒声:“但打破这个循环意味着直接挑战整个贵族体系。陛下准备好面对后果了吗?”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展示了从茶馆带回的材料:“工蚁们已经开始明白过来。如果我们不主动改变,等到他们揭竿而起时,就将是另一场血流成河的内战。”
蝴蝶队长深吸一口气:“陛下有什么计划?”
“三管齐下。”
我用前足在地图上划出三条线:“第一,暗中协助建立'和平之翼',在民间传播反战思想;第二,收集主战派贵族贪腐和制造假情报的证据;第三…”
我停顿了一下:“准备一支绝对忠诚的王室卫队,在最狂热的主战派挑起战争前控制他们。”
荧光的翅膀因紧张而高频振动:“这…这几乎是一场不流血的政变。”
“不,”我纠正她,“这是一场预防性的自卫,历史给了我们无数教训,现在是时候学习它们了。”
硬壳突然开口:“陛下读过蚁族改革家亮额的《社会契约论》吗?”
我点点头:“'统治的合法性来源于被统治者的同意'。”
“正是如此。”
硬壳的复眼闪烁着罕见的光芒:“如果陛下真能打破这个死亡循环,或许虫虫国能成为第一个由民众自愿维护的昆虫王国。”
会议持续到深夜。
我们制定了详细计划:荧光负责联络各族年轻改革派;硬壳利用家族关系收集甲虫公爵集团的罪证;蝴蝶队长则秘密训练一支由蝴蝶族和温和派兵蚁组成的特别行动队。
散会前,我给了每位成员一小瓶特殊花粉:“如果情况危急,吞下这个,它会让你在十二小时内呈现死亡假象。”
这是我从蝴蝶国秘密进口的保命手段。
独自站在瞭望台上,我望着远处工蚁区零星的灯火。
父王临终前说贫困是最好的武器,但他错了,真正的武器是觉醒的思想,而一旦工蚁们意识到自己苦难的根源,任何暴力机器都无法阻挡变革的洪流。
我摸了摸甲壳口袋里沉甸甸的《虫民日报》,舒了一口气。
明天,我将以国王的身份批准第一份官方《虫民日报》的发行;同时,以“和平之翼”成员的身份,为那些最狂热的主战派准备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历史循环即将被打破,而我很荣幸成为那个挥锤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