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皇帝
我是在整理霁国最古老的书库时发现这本古书的,竹简上的虫蛀小孔排列如星图,墨迹却奇迹般清晰。
当读到“活人称皇,犹若夏虫语冰”这句时,指尖的混沌之力突然紊乱,在竹简表面激起细小的冰晶。
“找到了……”
我轻抚这行字,仿佛触碰到了某个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竹简记载的是比常国更古老的“黎朝”史事。
那时尚无皇帝,只有部落共推的“大酋”,第一位称“皇”的是黎部大祭司,他在酋长黎武死后,宣称其灵魂化为“白帝”,可庇佑部族。
活着的继任者只敢称“黎公”,直到三代后,黎昌公然以“黎皇”自称。
竹简用朱砂批注:“僭天者,必遭天殛。”
小狐狸用爪子翻动后面几卷:“这里记载黎昌的下场。”
果然,后续竹简记载黎皇昌在称帝第三年,被天雷击中祭坛,浑身焦黑却苟活七日,死前哀嚎“不敢矣”。
然而这段历史在后世记载中被美化为“黎皇昌感天动地,天帝赐雷劫淬体,终成真龙”。
“好个偷天换日。”
我冷笑出声,震落竹简上的尘埃。
接下来七天,我埋首古籍堆,对照各国史书。
惊人的模式逐渐清晰:所有帝制都起源于对死者的神化,活人称帝本质是窃取神权。
更讽刺的是,最早一批“皇帝”几乎都是靠弑君上位,却用“天命所归”来粉饰。
第八天黎明,我摊开雪白鲛绡,开始撰写《皇权解诂》。
笔下的墨迹时而凝结成冰,时而蒸腾为气,混沌之力与秩序之力在文字间交织:
“皇非尊号,实乃棺椁之铭……”
开篇直指核心:远古“皇”字本义是祭祀亡灵的玉冠,活人戴之如同自掘坟墓。
书中列举十七个古国称帝前后的对比数据:称帝后赋税平均增加三倍,死刑法条扩张五倍,而民间起义频率翻番。
“所谓天命……”
我在第二章剖析道:“不过是血刃映在黄帛上的影子。”
最具颠覆性的是“神权图谱”,我用幻能水晶将历代帝王“神迹”制成可交互影像:常国开国皇帝“梦日入怀”的传说,在慢放下显露出事先绑在房梁上的铜镜反光;南康太祖“剑斩白蛟”的圣迹,实为杀死条染白的巨蟒。
完稿那夜,常瑗闯进书房,发间还沾着温室的泥土。
她看了我的书,惊讶道:“十二弟!你知道这书会引发什么吗?”
“知道。”
我轻抚封面上的冰晶纹路,却轻笑:“一场祛魅的风暴。”
青柳默默备好了三百份抄本。
常晗则提前加强了边境防御,兔耳因紧张而笔直竖起:“常国的李氏皇族不会善罢甘休。”
《皇权解诂》的传播方式本身就是对皇权的嘲弄,首批百册故意通过黑市流通,价格炒到天价后,突然在各国都城同时出现免费抄本。
更妙的是,书中夹带的幻能水晶碎片,能让读者亲眼“见证”史书篡改的过程。
效果比预期更猛烈。
霁国茶肆里,说书人开始讲述“黎皇昌遭雷劈”的真实版本;南康地下书院将神迹解密影像编成教材;就连赵国贡献厅的评估官们都偷偷传阅,有人在“荣誉手册”空白处批注:“天子乎?戏子乎?”
一个月后,常国使者紧急求见。
来的是老熟人,是那个曾担任常昊太傅的孟岩,如今须发皆白,官袍下藏着铁青的脸色。
“霁君。”
他刻意避开我的名字:“贵国史书……可否借阅原本?”
我让侍从抬出早已备好的青铜竹简。
孟岩看到“黎朝”二字时,手指颤抖如风中秋叶。
当读到朱砂批注的“天殛”二字,竟跌坐在席上。
“先帝……”
他喃喃自语,忽然惊醒般抬头:“常国史馆也有类似记载,但永封于金匮。”
我为他斟了杯冰莲茶:“太傅可知,为何历代都禁毁这类记载?”
“动摇国本啊。”
他苦笑道,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茶水表面浮现常国太祖篡改史书的影像,正是用他刚才那句“金匮”作为触发关键词。
孟岩离开时步履蹒跚,官帽都戴歪了。小狐狸蹲在梁上甩尾巴:“常国七日内必有巨变。”
然而小狐狸低估了思想的力量。
第三日深夜,常国皇城钟鸣九响,这是国君驾崩或退位的信号。
但传来的消息更惊人:李氏皇族集体跪拜太庙,宣布“去帝号,复国公旧称”。
“他们竟如此果断……”
常晗翻看情报,兔耳不住抖动:“据探子报,是孟太傅当廷诵读《皇权解诂》,太子当场扯下龙袍刺绣。”
更戏剧性的是常国新立的“罪己诏”,公开陈列历代被篡改的原始史籍,其中明确记载常太祖曾自言:“吾辈安敢称皇?不过暂代天牧民耳。”
消息如野火燎原,南康十二儒生联名上书,要求前面新称的皇帝“自去僭号”;赵国边境出现“真荣榜”,将历代“荣誉楷模”的真实劣迹公诸于众;就连最封闭的北境部落,都开始质疑酋长“天神化身”的说法。
但最震撼的莫过于常国新政:取消三跪九叩,改行拱手礼;废除“朕”、“诏”等专属称谓;甚至拆除了皇宫屋脊的“九螭吻”,因为那是“帝制逾矩之物”。
“他们动作比我们还彻底。”
常瑗啃着指甲,有些不信:“会不会是陷阱?”
我摇头,展开常国送来的玉牒。
这是新印制的《常国宪纲》,首页朱批:“天道无私,岂容独尊?”
署名是“李云”,常国现任国君竟用了与我同音的“云”字,分明是种思想同盟的暗示。
然而风浪之下,暗礁始现。
首先是霁国边境的商队接连遇袭,凶手专抢《皇权解诂》抄本;接着各国神庙联合发布“辟邪宣言”,指我为“渎神者”;最诡异的是,赵国突然出现反制书籍《皇权真解》,内容竟能自动消除幻能影像!
“有人在系统性地反击我们。”
常晗摊开情报图:“所有线索都指向——”
“神庙背后的势力。”
我接话道,指尖在“玄天宗”三字上敲击:“那个号称侍奉‘真天’的神秘教派。”
小狐狸突然炸毛:“看这个!”
它从毛里抖出一片烧焦的纸页,是探子拼死送出的情报:玄天宗正在秘密搜集我的混沌之力使用记录,尤其关注我变形为半龙形态的细节。
“有趣。”
我轻笑:“他们不怕‘真天’也被祛魅吗?”
反击从文化层面展开。
我让自由学院制作了《神权解诂》系列幻能剧,第一幕就展示玄天宗如何将自然雷电包装成“神罚”。
演出在霁国露天广场连演七天,特意允许观众用记忆水晶录制。
效果立竿见影。
第七天谢幕时,有个黑袍人突然冲上舞台,扯下兜帽,那人竟是玄天宗的低阶祭司!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他撕开衣袍,露出背上的鞭痕:“我亲眼看见大祭司用铜线引雷……”
卫兵赶来前,祭司已被同伴射杀,但这一幕已被数百枚记忆水晶记录。
次日,玄天宗紧急宣布该祭司是“叛教疯子”,却无法解释为何要灭口。
风潮蔓延至学术领域,霁国史学院公开发起“疑古运动”,学者们用混沌之力还原古籍原始面貌。
最轰动的发现是:旧常国引以为傲的《圣祖实录》中,竟有十二处“天帝托梦”记载是后来插入的,墨迹成分分析显示是赵国的朱砂,而赵国那时还不产朱砂!
“真相就像混沌之力,”我在最新版的序言中写道:“你可以暂时扭曲它,却无法永远禁锢。”
常国开始设立“疑古司”,专门核查历史记载;拆除各地“天子碑”;甚至将皇陵开放为考古遗址。
最绝妙的是新任国君李云的宣言:“吾非天选,民所选也。”
这句话被自由学院的艺术家们制成幻能雕塑:千万只民众的手共同托起一方玉印,与常国传统的“天授玉玺”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平静的海面下开始暗流汹涌。
小狐狸最近频繁发现有人用秩序之力探测霁国结界;常瑗的温室遭到神秘破坏,攻击者特意留下了玄天宗的银白符纸;更诡异的是,边境巡逻队报告看见“银白色的雾状人形”在夜间活动。
所有迹象表明,思想领域的交锋正在转向实质对抗。
当最基本的认知被动摇时,旧秩序的捍卫者终将露出獠牙。
“准备‘灯火计划’。”
我对常晗说道:“是时候让民众看清,哪些人真正地害怕光明。”
当夜,自由学院的塔楼顶端亮起前所未有的强光。
那是用混沌与秩序之力交织而成的“真知灯”,能照出一切伪装。
光束扫过之处,几个“商队护卫”突然露出银白色的机械骨骼;而躲在暗处的“乞丐”,则显现出玄天宗高阶祭司的纹面。
灯光下,一场跨越千年的真相与谎言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