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奴隶
赵国边境的哨卡朴素得近乎简陋。
我牵着驮满霁国水晶的商队,打量这座灰白色的方形建筑。
没有雕饰,没有旗帜,只有大门上方刻着“为国奉献,无上光荣”八个大字,守关的士兵穿着统一制式的麻布衣,腰间佩刀却明显是上等精钢打造。
“通关文牒。”士兵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我递上文牒,故意露出腕上的金镯,这在霁国再普通不过的饰物,在赵国却是违禁品。
果然,士兵的眼神立刻黏在了金镯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商人……张昀?”
他艰难地将目光从镯子上撕开:“货物清单?”
我呈上清单,趁机观察哨卡内部。
墙上贴满了“劳动光荣”、“私心可耻”的标语,角落里堆着几十个粗布包裹,显然是过往商人被迫留下的“违禁品”。
“水晶可以入境。”
士兵在清单上盖章:“但个人饰品必须寄存,离开时可凭贡献点兑换。”
“贡献点?”
士兵挺直腰板:“赵国所有交易都用贡献点结算,你的货物经评估后,会换算成相应点数存入你的名册。”
他指了指我身后一个瘦弱的挑夫:“包括人力,他的劳动也会计入你的贡献点。”
挑夫低着头,脚踝上戴着标有数字的铁环。
我眯起眼,这铁环与霁国奴隶时代的标记何其相似,只是换了个“贡献统计”的名头。
进入赵国境内,景象更加诡异。
农田整齐得像棋盘,每块地头都立着石碑,刻着耕种者的名字和“最高产量记录”,道路上往来的行人穿着几乎相同的灰白衣衫,胸前别着贡献点徽章。
没有人骑马乘车,全都步行,但步速快得惊人。
“快点!日落前必须完成今日指标!”
一个监工模样的人挥舞着皮鞭,驱赶一队搬运石料的工人。
鞭子没有真正落下,但工人们却像听到军令般加速。
我拦住一个卖茶水的老人:“老丈,请问客栈在哪儿?”
老人警惕地打量我:“外邦人?”
他指向城中央一座高塔:“先去贡献厅评估你的等级,才能分配住处。”
“不能自己选住处?”
老人像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赵国一切资源按需分配!”
他又压低声音道:“你这种言论……小心被举报扣点。”
我注意到老人手腕上有几十道细小的割痕,像是自残留下的,当他发现我探索的目光,立刻缩回袖子,匆匆推着茶水车走了。
贡献厅是座宏伟的圆柱形建筑,内部墙壁布满小格子,每个格子里放着代表个人贡献点的玉牌。大厅中央,几十个会计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将每个人的劳动成果换算成点数。
“商人张昀?”
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登记员翻阅名册,“首次入境,基础贡献点100点。”
她递给我一块刻着“丁等”的木牌:“丁等每日配给粗粮一斤,清水三升,集体宿舍床位一个。”
我掂了掂木牌:“如果我想住单间呢?”
“甲等才有资格申请单间。”
她推了推眼镜:“或者你可以用货物兑换额外贡献点。”
评估过程像场精心设计的羞辱。
我的水晶被估价仅为霁国市价的三分之一,而想获得“甲等”资格,需要上交七成货物。
当我试图讨价还价时,评估官冷冷地说道:“赵国不需要贪婪的商人。”
最终我只兑换了少量水晶,保留大部分货物,甘愿住进“丁等”宿舍。
这是一个容纳二十人的大通铺,散发着汗臭和霉味,同屋的挑夫们脚踝都戴着铁环,沉默地啃着配给的黑面包。
入夜后,我留下小狐狸看守货物,独自潜入夜色。
借着混沌之力的隐匿效果,我像幽灵般穿行在赵国街道上,仔细地观察着这里。
所有建筑都一个模样,方正、灰白、毫无个性,唯一的装饰是随处可见的标语:“一切属于赵国”、“个人即罪恶”、“荣誉高于生命”。
城北有片灯火通明的区域,我以为是工厂,靠近才发现是座巨大的集体食堂。
上千人沉默地排队领餐,按贡献等级领取不同食物,丁等只有稀粥和咸菜,甲等却有肉有酒。
一个年轻人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粥碗,竟当众扇自己耳光,喊着“我有罪,浪费国家粮食”。
更诡异的是,没有人监督这种自我惩罚,周围的人只是麻木地继续进食,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第一次见?”
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猛地转身,却什么都没看见。
直到墙角的阴影里浮现出一双眼睛,冲我友善地眨了眨。
是个会隐身术的少年!
“别紧张,破枷者不伤害无辜。”
少年显出身形,约莫十五六岁,手腕内侧有个小小的枷锁刺青:“跟我来,外邦人,你对赵国的疑问,我们可以为你解答。”
我跟随少年来到地下,字面意义上的地下:穿过排水沟,爬过狭窄的隧道,最终到达一个隐蔽的洞穴。
这里聚集着二十多个男女老少,共同点是都有那个枷锁刺青。
“又一位被‘赵国荣耀’恶心到的客人?”
首领是个独臂女子,脸上有可怕的烙印,曾经是贡献值最高的“国家模范”。
“我想了解真实的赵国。”
我直言不讳道。
独臂女子冷笑:“真实?就是一座用荣誉做枷锁的奴隶营。”
她掀开地上一块布,露出个小洞窟,里面堆满了私人物品,发簪、玩具、甚至几本手抄书。
“我们偷偷保留的东西,证明我们曾经是人,不是赵国的工作兽。”
通过破枷者的讲述,赵国真相逐渐清晰:十二年前,赵氏家族从常国分离,建立“无王之国”,最初确实有平等理念,但很快赵氏通过掌控“贡献评估权”,将全民变成实际上的奴隶。
如今赵国90%的财富集中在赵氏宗族手中,但他们从不露面,只通过精心培养的“国家楷模”来维持统治。
“最可怕的是,”少年咬着偷藏的糖果:“他们让我们相信贫穷是光荣的。”
破枷者带我看了最触目惊心的证据:一条通往赵氏庄园的密道。
穿过密道,眼前的奢华与城内的简朴形成荒诞对比:黄金喷泉、丝绸帐篷、酒池肉林……十几个穿金戴银的男女正在夜宴,盘中是城内百姓一辈子吃不到的山珍海味。
“那位是赵三爷,”独臂女子指着一个肥胖男人:“表面上是贡献厅的清洁工,实际掌控着南部六省的物资分配。”
夜宴上的对话更令人作呕:
“今年南境的棉花产量又创新高。”
“贱民们相信多劳多得,拼命干活呢。”
“听说有人连续工作三十天不休息,活活累死了?”
“怕什么?给他家发个‘光荣家庭’的牌子,再让宣传队编首歌,保证更多人效仿!”
我握紧拳头,冰晶在掌心凝结。
小狐狸在意识中警告:“冷静!现在暴露会害了破枷者!”
我深吸一口气,暗自记录下这一切。
准备离开时,独臂女子突然拦住我:“外邦人,你为何对赵国感兴趣?”
“因为我见过另一种可能。”
我轻声给她讲道:“在霁国,我们也有集体,但集体是为了保护每个人的独特性和私产,而非抹杀它和剥夺它。”
破枷者们面面相觑。
少年怯生生地问:“真有这样的地方?”
我取出幻能水晶,展示霁国的景象:工人们按自己的节奏工作,孩子们学习不同的技艺,市场上人们自由交易却不忘互相帮助……
独臂女子的独臂颤抖着触碰影像,像是在回忆什么:“像做梦一样。”
我将水晶留给她:“这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
回到赵国城内已是黎明,我故意在贡献厅前“偶遇”昨天的评估官,假装不经意地掉落几块霁国水晶。
她果然偷偷捡起,藏进袖中。
这在赵国是重罪,要扣光所有贡献点。
“大人,”我装作没看见她的动作,“听说赵氏家族才是真正的国家主人?”
评估官脸色煞白:“胡说什么!赵氏只是普通公民,和大家一样靠贡献点生活!”
“那他们住什么样的房子?”
“当然是集体宿舍!”她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赵氏先祖规定,任何人不得特殊化!”
我笑了,用幻能悄悄在她脑中植入一个画面。
赵三爷的汉白玉宅院,黄金喷泉,和满屋子的锦缎。
她踉跄后退,眼中闪过困惑和……渴望。
这只是个小实验,但验证了我的猜想:赵国人的思想并非不可改变,只是长期的信息封锁让他们无从想象另一种生活。
接下来几天,我故意在交易中“吃亏”,用霁国水晶换取极少的贡献点。
评估官们起初警惕,但很快被水晶的美丽吸引,开始偷偷私藏。
我甚至“不小心”让一个丁等挑夫发现我私藏的金币,他却没有举报,而是跪下来求我给他看一眼。
“听说金子能让人做美梦”。
他这么说道,眼睛里闪着渴望。
第七天夜里,破枷者突然紧急联络我:边境三个村庄爆发“私产运动”,村民藏起部分收成,拒绝上交贡献厅。
赵氏已派出“荣誉卫队”镇压。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独臂女子眼中闪着狂热:“如果你真有那种让人看见可能性的水晶……”
我明白她的意思。
幻能可以绕过赵国严酷的思想控制,直接向人们展示自由的滋味。
但这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破枷者和那些村民都将面临酷刑。
霜华在我肩头轻鸣:“还记得深渊之神的教训吗?强行改变的记忆不是真正的觉醒。”
我思索良久,最终设计了一个更巧妙的方案:将微型幻能水晶混入即将分配的“荣誉奖章”中。
这些水晶不会强行改变认知,只会在人们独处时,悄悄展示霁国的日常生活场景:孩子们自由玩耍,工匠自主创作,农夫享用自己种出的果实……
“就像种子。”
我将一袋水晶交给破枷者:“种在人们心里,等待它自己发芽。”
离开赵国那日,评估官破天荒地对我笑了:“李商人,你的货物……很特别。”
她摸了摸胸前的奖章,那里面藏着幻能水晶:“让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美梦吗?”我假装随意道。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梦里有种我从没闻过的花香……醒来后,总觉得贡献厅的墙壁太灰了。”
城门口,那个卖茶水的老人突然拦住我,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给你。”
里面是朵干枯的花:“我年轻时偷偷藏的……现在送给你。”
花瓣已经褪色,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艳丽。
老人手腕上的割痕结了痂,眼神却不再麻木:“昨晚我梦见……梦见自己有个花园。”
我郑重地收下干花,将一块幻能水晶悄悄塞进他的茶车。
这水晶被雕成水滴形,看起来就像普通的装饰品。
“保重,老丈。也许有一天,你能真正种一园子花。”
离开赵国边境很远后,小狐狸才开口:“你觉得那些种子会开花吗?”
我回头望向赵国方向。
阳光下,那座灰白的城市像具巨大的骷髅,但我仿佛已经看见裂缝中钻出的嫩芽。
“会的。”
我轻抚袖中的干花:“因为对美的渴望,是锁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