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霁国
冰棱在屋檐下结成尖锐的獠牙,我跪在御花园的雪地里,双手捧着一卷誊抄的佛经,等待皇帝常昊经过。
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让他“偶然”发现我这个被遗忘的十二弟。
“陛下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寒冬的寂静。
我立刻将头埋得更低,脊背却挺得笔直,让单薄衣衫下嶙峋的肋骨清晰可见。
脚步声渐近,停在距我三步之遥的地方。
“这是...”常昊的声音带着疑惑。
我故作惊慌地抬头,又迅速低下:“臣弟参见皇兄!不知皇兄驾到,冲撞圣驾,罪该万死!”
沉默持续了几个呼吸,我能感觉到常昊的目光在我冻得发紫的手指和破旧衣衫上逡巡。终于,他开口:“抬起头来。”
我缓缓抬头,让那双与先帝如出一辙的眼睛与常昊对视。
这是我最有力的武器,赵皇后能抹去我的尊严,却改变不了我血脉中的印记。
常昊瞳孔微缩。
他今年二十五岁,登基不过三年,眉宇间还残留着未被权术完全侵蚀的清明。
“你是...十二弟?”他皱眉:“为何在此处?”
“回皇兄,臣弟在为母后抄写佛经祈福。”
我声音恰到好处地颤抖着:“母后说...说臣弟字迹尚可...”
我故意让手中的经卷滑落,散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工整的经文。
最后一页却有意无意地夹杂着一份边境军报的抄本,上面记载着赵家亲信克扣边军粮饷的蛛丝马迹。
常昊弯腰拾起,目光在那页军报上停留片刻,又深深看了我一眼。
“天寒地冻,回去吧。”
他将经文还给我,却独独留下了那页军报:“朕会派人送些炭火给你。”
“谢皇兄恩典!”
我叩首,嘴角在常昊看不见处勾起一丝弧度。
第一步,成了。
回到偏殿,青柳正焦急等待。
见我回来,她急忙用热毛巾敷我冻僵的双手:“十二,太医说七醒了!”
我心头一松:“备些吃的,我去看他。”
太医院最角落的床榻上,常晗靠坐着,脸色仍苍白如纸。
常瑗守在一旁,见我进来,红肿的眼睛又泛起泪光。
“十二哥...”
她扑进我怀里:“我好怕...”
我轻拍她的背,看向常晗:“感觉如何?”
常晗虚弱地笑笑:“死不了。”
他随即压低声音:“听说你今天遇见皇上了?”
我点头,确认门窗紧闭后,从袖中取出半块糕点:“尝尝,御膳房新做的桂花糕。”
常瑗瞪大眼睛:“这...这是御赐的?”
“不,”我轻笑,“是小德子偷的。”
常瑗的脸瞬间涨红。
小德子是常昊的贴身太监,正是她交好的对象,我正是利用这点,编织着这张越来越大的关系网。
“我让小德子给皇上递了句话,”我掰开糕点,露出里面藏着的小纸条:“赵首与北狄使节密会三次,地点都在城南的醉仙楼。”
常晗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若被发现...”
“不会。”
我展开纸条,上面是蝇头小楷记录的时间地点:“小德子说皇上近来对赵家多有不满,尤其边关连失三城后。”
常瑗咬着嘴唇:“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我冷笑:“赵家若倒,赵后便没了靠山。而边关告急,皇上急需可用之人,比如我们这些被遗忘的皇子。”
常晗眼中闪过亮光:“你想...”
“我想活,”我轻声道:“想像个人一样活。”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三日后,宫中传出消息:赵后兄长赵崇义的军权被分走一半,同日,常晖在朝堂上公然质疑常昊的决策,兄弟不欢而散。
“鱼儿上钩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太监们匆匆来往的身影。
青柳为我披上外衣:“十二,十说常晖今晚设宴,邀您前去。”
我挑眉:“哦?”
“说是...赔罪宴。”
我轻笑出声。
常晖会赔罪?怕是鸿门宴才对。
但正合我意。
夜幕降临,我独自赴宴。
常晖的宫殿金碧辉煌,暖如春日,他高坐上首,两侧是几个趋炎附势的朝臣。
“十二弟来了!”
常晖热情招呼,眼中却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快入座!”
我恭敬行礼,选了最末的席位。
酒过三巡,常晖突然拍案:“诸位可知,边关连失三城,是谁之过?”
众人噤声。
常晖冷笑:“有人说是赵将军指挥不力,我却听闻...”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我:“是朝中有人克扣军饷,中饱私囊!”
我低头饮酒,掩去眼中精光。
常晖在暗示常昊贪污,多么愚蠢又大胆的指控。
“十二弟,”常晖突然点名,“你在宫中消息灵通,可曾听闻什么?”
我故作惶恐:“三哥说笑了,臣弟深居简出,哪有什么消息...”
“是吗?”常晖眯眼:“可我听说,你前日与皇上密谈良久?”
原来如此。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惶恐:“皇兄只是...只是询问臣弟的功课...”
“功课?”常晖嗤笑:“一个贱种也配有功课?”
他突然摔碎酒杯:“说!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我颤抖着跪伏在地:“皇兄真的只是...只是问了些佛经的事...”
常晖一脚踹翻我的案几:“滚出去!”
我踉跄退出殿外,却在转角处停下,隐入阴影。
片刻后,一个朝臣匆匆离席,朝凤仪宫方向而去。
“去告诉赵后吧,”我轻声自语:“告诉她,常晖在质疑皇上的决策...”
次日清晨,宫中炸开了锅:赵皇后当众掌掴常晖,斥其“不忠不孝”;常晖愤然离宫,扬言“这天下未必只有一人坐得”。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为常晗煎药。
“你做了什么?”常晗震惊地问。
我搅动药炉,神色平静:“只是让每个人展现出他们本来的样子。”
半月后,边关急报:北狄大军压境。
“赵家与北狄的密信被截获了,”我烧掉纸条,对常晗和常瑗说:“时机到了。”
当夜,我借着为赵后送绣品的名义,让常瑗将一封匿名信混入她的妆奁。
信中详细记载了赵家与北狄的交易,末尾却故意留下常晖的私印痕迹,那是我让小德子偷来的。
三日后,宫中大乱。
赵皇后连夜召常晖入宫质问,母子争执间,常晖失手推倒赵皇后。
年近五旬的赵后后脑撞上龙柱,当场昏厥。
太医诊断:惊惧过度,中风瘫痪。
常昊震怒,下令彻查。
这一查,便牵出了赵家通敌卖国的铁证,以及常晖私藏龙袍的谋逆之举。
雪夜,我站在偏殿窗前,看着禁军将常晖押入天牢。
他的嚎叫声划破夜空:“十二!是你害我!”
我面无表情地关上窗户。
一个月后,赵皇后在病榻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同日,常晖被赐鸩酒,死前诅咒常昊“不得好死”。
而常昊,在连番打击下病倒了。
太医说是忧思过度,我却知道更多——小德子告诉我,皇上近来茶饭不思,尤其爱喝我“偶然”推荐给他的雪山云雾茶。
那茶里,有我从太医院偷来的慢性毒药。
隆冬时节,常昊驾崩的消息传遍全国。
没有子嗣的他本该由宗室旁支继位,但边关告急,朝中乱作一团。
“就是现在。”
我打包好简单的行囊,叫醒常晗和常瑗:“我们走。”
青柳已经备好马车,小德子偷来了出宫令牌。
我们趁着夜色,穿过混乱的皇宫,直奔北门。
“十二哥,我们去哪?”常瑗紧紧抓着我的袖子。
我看向北方连绵的雪山:“去一个能让我们重新开始的地方。”
马车驶出宫门时,常晗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我握紧他的手:“坚持住,七哥。我们就快自由了。”
常晗虚弱地笑笑:“值得吗?这一切...”
我看着渐行渐远的皇宫,那里埋葬了我所有的兄弟姐妹,也埋葬了我的人性。
“出生在臭水沟里,难道就要一辈子呆在那里吗?”
我轻声说道:“不,我要在雪山上建一座新的宫殿,用最纯净的冰砖垒砌,独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王国。”
三个月后,当常国陷入内战时,北方高高的雪山中出现了一个新兴的小国,它的城墙由坚冰砌成,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人们称它为“霁国”——雨雪初晴之意。
而我,常昀,这个曾经连奴才都不如的庶出皇子,成了王国的第一任主人。
那天,我俯瞰脚下因为常过内乱投奔来的人们,常晗担任丞相,常瑗掌管内务,青柳成了我的助手,小德子则负责情报网络。
我们这些被遗弃的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十二,”常晗递上一份密报:“常国派使者前来,请求结盟对抗北狄。”
我接过密报,指尖在“常国”二字上摩挲片刻,然后将其投入火盆。
“告诉他们,”我望着火焰吞噬那两个字:“霁国永远中立。”
火焰跳动间,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座吃人的皇宫,看见了赵后扭曲的面容,看见了常晖怨毒的眼神。
但现在,这些都与我们无关了。
我有自己的王国要经营,有自己的民众要保护。
雪停了,霁国的天空湛蓝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