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平等
回到冥国的第一刻,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记忆花园里,诗人意识体正与蒲公英合唱团争执,他那半透明的形体比往常更加凝实,甚至能看清长衫上的褶皱,而对面发光的蒲公英种子们则聚成愤怒的金色云团。
“低等灵体就该待在低等区域!”
诗人挥袖扫落几粒蒲公英种子:“这里是记忆圣殿,不是菜园子!”
豚鼠金豆从我肩头一跃而下,小爪子精准地拍在诗人脚背上:“坏蛋!你弄伤了小蒲!”
诗人抬脚想踢,被我一个箭步拦住。
就在这时,枫树精灵抖落一片赤红叶子,在空中化为警示文字:“速来中央广场”。
广场上的混乱更甚,十几个最早到来的人类意识体围成半圆,自称“高阶议会”,正对着一群动植物灵体宣读“新规约”。
老琴师的意识体试图调解,却被推到一旁;蚂蚁算术家们排成的质数队列被故意踩散;最过分的是,有人用束缚类法术困住了几只发光蝴蝶,把它们当装饰品挂在“议会”临时搭建的台子上。
“这是在干什么?”
我的声音不大,但混沌能量让它传遍每个角落。
广场瞬间安静。
人类意识体们转身,脸上还带着未消的傲慢。
诗人是议会发言人,他飘上前行礼,袖口沾着的蒲公英绒毛显得格外刺眼。
“冥主明鉴,”他振振有词道:“混沌所创国度,自当以人类意识为尊,这些低等灵体不懂规矩,扰乱圣所……”
“低等?”我打断他,指向被束缚的蝴蝶。
一个响指,混沌能量切断束缚,那些发光的生灵惊惶地躲到我身后。
“这些‘低等灵体’能具象化记忆,能传递情感,能完成你们人类意识体做不到的事。”
议会成员面面相觑。
数学家意识体站出来反驳:“但它们没有理性思维,没有道德观念,甚至没有完整的自我认知。”
豚鼠金豆突然跳到台子上:“我有名字!会下棋!还会讲故事!”
它鼓起腮帮子,投射出昨天静玄道姑说它不是狗的画面,逗得几个围观灵体发出窸窣笑声。
诗人脸色发青:“孩童把戏!冥国需要的是哲学、艺术、科学,不是……不是会翻跟头的豚鼠!”
我深吸一口气,混沌能量在体内翻涌。
就在要发作时,手腕上的梧桐果突然发热。
我低头看去,那颗果实不知何时裂开了细缝,嫩绿的芽尖正轻轻颤动。
“全体听令,”我提高了声音:“日落时分,记忆花园集合。”
夕阳将冥国的天空染成紫红色时,所有意识体都聚集在花园。
人类意识体们站在中央喷泉旁,动植物灵体则散落在周围,彼此间明显隔着一道无形界限。
我站在喷泉顶端,手捧那颗正在开裂的梧桐果。
“今天我要讲个故事。”
我的声音借着混沌能量传开:“关于深渊之穴的双生子。”
我讲述了自己与常的诞生,讲到他追求绝对秩序,我热爱混沌变化;讲到他建立完美神殿,我创造冥国接纳众生。
当说到我们最终因理念不同而分道扬镳时,梧桐果完全裂开,一株嫩苗探出头来。
“但你们知道吗?”我托起幼苗:“常的秩序神殿里也有生灵,但那里的生灵被严格分类、按功能圈养,而这里……”
我环视全场,认真道:“冥国的力量恰恰来自多样性。”
幼苗突然伸长,根须扎入喷泉水池。
在场所有意识体都感到一阵波动扫过,某种强大的存在正在苏醒。
“诗人,”我点名道:“请朗诵你最美的诗句。”
诗人不情愿地站出,背诵起描写星空的十四行诗。
随着诗句流淌,梧桐幼苗的叶片开始闪烁星光。
“金豆,展示你记忆最深的一幕。”
豚鼠蹦到水池边,投射出静玄道姑错认它为狗的场景。
老道姑慈祥的笑脸和“坏狗别闹”的嗔怪引得全场发笑,幼苗的茎干上随之浮现出类似笑脸的纹路。
“蒲公英合唱团,请表演你们新谱的曲子。”
发光种子们聚成球状,唱起无词的歌谣,音波有形般环绕幼苗,催得它又长高几分。
“蚂蚁们,演示质数阵列。”
七只算术蚁排成“2、3、5、7、11、13、17”的队列,幼苗的根系精准地绕过每个数字位置。
最后,我请老琴师演奏。
她坐在水池边,枯瘦的手指拨动不存在的琴弦。
空气中响起《广陵散》的旋律,梧桐幼苗在这千古绝响中剧烈抖动,瞬间长到一人多高。
“看到了吗?”
我轻抚树皮:“在这里,每种意识体都贡献了它们独特的养分,没有诗人的文字,就没有星光;没有金豆的记忆,就没有笑容;没有蒲公英的和声、蚂蚁的阵列、琴师的旋律……这棵树就不会如此完整。”
议会成员们沉默不语。
但数学家意识体忽然走上前,仔细观察树干上的质数纹路:“分形几何……完美到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梧桐树突然加速生长,枝条如闪电般伸向天空,根系深入冥国每个角落。
所有意识体都被无形的力量轻柔推开,只有我站在疯狂生长的树旁,感受着秩序与混沌的完美交融。
当生长停止时,一棵通天彻地的巨树矗立在冥国中心。
巨树的树干是深沉的青铜色,叶片却一半珍珠白一半混沌黑,在无风的虚空中自行摇曳。
更神奇的是,树冠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穹顶,将整个冥国笼罩其中。
“这是……”
老琴师颤抖着触碰树干:“秩序与混沌的共生体?”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树干突然裂开七道口子,每个缝隙里都滚出一颗果实:三颗漆黑如夜,四颗珍珠白色。
它们自动飞向不同的意识体:
混沌果落入蒲公英团长、发光蝴蝶和豚鼠金豆怀中;秩序果则飞向诗人、数学家、老琴师和一位刚来的农妇意识体。
金豆最先啃起来。
黑色果实在它爪中化为流体,渗入体内。
霎时间,豚鼠的投影能力暴涨,它无意间释放的记忆画面笼罩全场。
不再是片段,而是完整的生平走马灯:从粮仓铁笼到冥国奇遇,甚至包括它视角里的我与常下棋的场景。
诗人犹豫着咬了口珍珠果实。
他的形体瞬间凝实如生前,思维也变得异常清晰:“我……我想起所有未完成的诗作了!甚至能继续创作!”
其他尝试者也纷纷惊呼。
数学家发现自己的运算速度提升百倍;蒲公英团长能同时控制千万颗种子;老琴师则找回了生前最后一首未奏完的曲谱。
“这棵树,”我抚摸着青铜树干:“它不区分高低贵贱,只根据每个意识体的本质结出相应果实。”
议会成员们面面相觑。
数学家突然向蚂蚁们深深鞠躬:“请原谅我的傲慢。”
诗人则红着脸向蒲公英团长道歉,还主动提出要为它们的歌谣填词。
就在和解气氛渐浓时,雪团突然从现实世界传来紧急感应。
我分出一缕意识查看,发现它正焦急地抓挠冥国入口:“树根!看树根!”
通过雪团的眼睛,我看到梧桐巨树的根系已经穿透冥国边界,伸向未知的虚空。
而在最粗壮的主根处,有个不自然的鼓包正规律脉动,像在孕育什么。
更令人不安的是,当我触碰那个鼓包时,竟感受到一丝熟悉的秩序波动。
这个鼓包与常的神殿能量同源,却又混杂了冥国的混沌特性。
“各位,”我转向正在欢庆的意识体们:“我有了新发现……”
话音未落,整个冥国突然剧烈震动。
梧桐树发出耀眼的双色光芒,树干上浮现出巨大的预言文字:
“当双生子之力合流,生死之门将开。”
震动停止后,所有意识体都陷入了沉思。
诗人抚摸着树干上新出现的纹路,那分明是双河城的景象;数学家则发现根系分布图暗合某种宇宙常数;老琴师声称听到了静玄道姑诵经的声音。
而我最在意的,是那个根系中的鼓包又变大了一圈。
通过混沌感应,我勉强辨认出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形轮廓,它同时散发着珍珠白与混沌黑的光芒。
雪团在意识连接另一端炸毛:“常!常的神殿有动静!”
我猛地想起临别时静玄道姑的话。
“至柔之水能穿至坚之石”。
难道这棵融合了秩序与混沌的梧桐树,就是连接我与常的桥梁?
金豆跳回我肩头,小爪子捧着没吃完的混沌果:“吃?”
我摇摇头,看向重归和谐的冥国。
人类意识体与动植物灵体正在梧桐树下交流心得,诗人教蒲公英们韵律,蚂蚁帮数学家验证新公式,老琴师则为发光蝴蝶的舞姿即兴演奏。
这才是冥国应有的样子。
但根系中的异常脉动提醒我,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