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培兰
花鸟洲的雨季,空气里飘着腐朽与新生交织的气息。
我住进临湖的旧宅第一夜,就做了那个梦。
梦中我是古花鸟国的年轻国王,戴着紫水晶银冠,在宫廷花园迷了路。
紫罗兰花丛深处,我看到有个穿白裙的女子在唱歌,声音清透得像是月光凝成的溪流。
她手指沾着泥土,发间别着朵将谢的紫罗兰,花汁染蓝了鬓角。
“你是谁?”梦中的我好奇上前,问她道。
女子抬头,眼睛像两滴未干的紫罗兰汁:“培兰,陛下。您的园艺师。”
她掌心躺着粒种子:“您看,我在等它开花。”
我蹲下想看清种子,王冠却滑落花丛。
培兰轻笑着拾起,指尖在银冠上留下泥印。
“它会开什么花?”
“紫罗兰,陛下。”
她将种子埋入土中:“但会有点不同。”
梦醒时,窗外雨打芭蕉,枕边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紫罗兰香。
我以为是小青龙又在玩什么花精把戏,但小青龙此时正蜷在镜匣里睡得正熟。
次日拜访洲长府,我在古籍室发现了一本《花鸟国遗事》。
泛黄的羊皮纸上记载道:末代国王宁远因热病亡,年仅二十八岁,无嗣。
有趣的是补充说明:“王好紫罗兰,尝制银冠嵌紫晶,后不知所踪。”
“这国王有什么故事?”我问档案员。
老人推推眼镜:“野史说他爱上个种花女,想废妃私奔,结果...”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被太后赐死了。”
“不对吧?”我指着正史记载:“这里明明说是病逝。”
“谁知道呢?”
档案员神秘地压低声音:“紫陵,就是那个国王的墓,周围老有人看见穿白裙的女子,唱着奇怪的歌...”
当晚我故意没关窗。
雨声渐密时,梦境如期而至。
还是那座花园,但是秋季。
培兰的白裙沾着更多泥点,她正给一片紫罗兰分株。
看见我,她没行礼,只是笑眯眯地举起株幼苗:“看,变异了。”
那株紫罗兰的叶片带着银纹,与我的王冠花纹惊人相似。
“我叫它'帝王紫'。”
培兰突然凑近,紫罗兰气息扑面而来:“陛下,您知道紫罗兰的花语吗?”
我摇头。
她贴着我耳边轻语:“忠诚与...禁忌之爱。”
说完转身就跑,那身白裙掠过花丛,惊起几只蓝翅鸟。
梦醒后,我发现自己站在窗前,手里攥着朵刚摘的野紫罗兰。
小青龙盘在窗台,若有所思:“这地方不对劲,昨晚有东西来过。”
“什么东西?”
“不是活物。”
小龙用尾巴卷起那朵花:“也不是死物。”
接下来的白天,我寻访了当地所有紫罗兰园。
在城郊破败的“遗香园”,终于找到与梦中相似的品种,一种叶带银纹的“帝王紫”。
看园子的老妇耳背,却在我询问花名时突然清醒:“这花不卖!是给'他们'种的!”
“他们?”
老妇往地上啐了一口:“穿白裙的妖女和短命国王!”
她颤抖着指向西边:“每月十五,紫陵那边...”
她突然住口,像被掐住脖子般惊恐地逃进屋。
我决定夜探紫陵。
小青龙从古籍中找出位置,梦中的那座湖心小岛,如今是片废弃的皇家墓园,划船过去时,月光把水面染成银紫色,像我的梦境漂散开来。
紫陵比想象的简陋。
风化严重的石碑上刻着:宁远王与培兰氏合葬于此。
奇怪的是,死亡日期相差三年。
“有人篡改过。”
青鳞用爪子轻刮碑文:“'培兰氏'三个字是后加的,原碑应该是'宁远王陵'。”
我们搜寻墓园,在杂草丛中发现座小祭坛。
坛上放着新鲜紫罗兰和半截白蜡烛,显然常有人祭扫。
最惊人的是祭坛石板下压着的笔记,是写在紫罗兰叶片上的日记,用特殊药水保存至今。
“陛下热退了些,今晨能喝粥了...”
“太后派人监视药房,我只好偷换药材...”
“陛下说梦话,要带我私奔去种花...”
叶片字迹纤细颤抖,像是强忍泪水写下的。最后一片写着:“今夜必须走了,御医说再拖三日必死。我背得动他,哪怕走到天涯海角...”
小青龙突然竖起鳞片:“来了!”
湖面升起薄雾,雾中有白影晃动。
不是实体,也不是纯粹的灵体,更像是段被封印的记忆在重现。
白影飘到墓前,开始哼唱那首紫罗兰之歌,音调与梦中培兰一模一样。
我鼓起勇气走近:“培兰?”
白影凝固了一瞬,突然散开又重组,变成更清晰的女子轮廓。
她没回答,只是继续唱歌,手指做着挖土的动作。
千相镜自动浮起,镜面显示这是段“记忆回放”,而非真实灵体。
“她在重现某个场景。”
小青龙紧张地吐着信子:“小心,别被卷进去...”
然而太迟了。
白影突然扑来,我眼前一黑,坠入更深层的梦境。
这次是完整的记忆场景:深夜的宫廷偏殿,生病的“我”躺在床上,面色潮红。
培兰穿着沾血的围裙冲进来,背起我就跑。
她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却奇迹般地躲过巡逻,从密道逃到湖边。
“小船...在芦苇里...”
“我”在她耳边虚弱地说道。
培兰把“我”放进小船时,手抖得厉害。
月光下,我看见她白裙下摆全被血浸透,不是我的血,是她自己的。
原来她偷药时被侍卫刺伤,一直强撑着没让我知道。
“陛下...不,宁远...”
她划着桨,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说好的...去南方种紫罗兰...”
“我”想说话,却咳出血来。
培兰哭着加快划船速度,但湖心突然起浪,在记忆的最后片段,“我”看见她胸前洇开更大的血花,小船在漩涡中打转...
“他们没逃成。”
现实中的我跪在祭坛前,喉咙发紧:“两个都死了。”
小青龙用尾巴轻拍我肩膀:“但为什么是三年后合葬?”
答案在洲志里。
回城后我彻夜翻阅史料,终于拼出真相:宁远王确实病逝于出逃夜,尸体被追兵带回厚葬;而培兰重伤被俘,囚禁三年后死于地牢。
野史记载,她死前一直唱着紫罗兰之歌,狱卒说“调子能把铁窗哭锈”。
“所以是怨灵?”小青龙打了个哆嗦
我摇头:“是执念。”
我抚摸着祭坛上的紫罗兰,心中沉重:“她还在等花开。”
天亮前,我做挖了株“帝王紫”带回住处,小青龙警告这可能触怒亡灵,但我觉得,这才是培兰真正想要的。
当晚,梦境变了。
花园里下着雨,培兰的白裙湿透贴在身上。
她不再唱歌,而是把脸埋在手心里哭。
“我”走过去,这次没戴王冠,穿着普通人的粗布衣。
“培兰。”
我轻声唤她:“看。”
她抬头,看见我手中的“帝王紫”。
泪水冲淡了她眼角的紫罗兰汁,露出原本清澈的眸子。
梦中的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那株紫罗兰上。
“开了...”
培兰轻触花瓣,突然展颜一笑:“您终于来了。”
她的身影开始消散,化作无数紫罗兰花瓣。
花雨中,我听见最后的歌声:“...待君至,花满衣...”
再次醒来时,窗台的“帝王紫”开花了。
洲长派人来报,说紫陵湖今晨出现奇观——湖面开满紫罗兰虚影,持续三分钟后散去。
当地老人说,这是百年未解的“花魂怨”终于解脱了。
我带着那株“帝王紫”离开花鸟洲,船驶离港口时,似乎看见个白裙女子站在紫陵湖畔,但举起望远镜时,那里只有一片盛开的野紫罗兰。
小青龙突然道:“你前世是不是...”
“不重要。”
我轻抚着花瓣:“重要的是,今生别再错过。”
小龙若有所思:“所以你才拒绝连任议长?”
我没有回答。
船行至深海,我取出珍藏的紫水晶银冠,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小青龙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找到了它?”
“在花鸟洲古董店找到的。”
我将银冠举向阳光:“店主说是仿制品,但千象镜显示它有三百多年历史。”
水晶折射出七彩光斑,在甲板上画出小小的彩虹。
恍惚间,光斑中似有白裙翩跹,但定睛看去,不过是浪花反光罢了。
“下一站去哪?”
我指向北方:“听说雪国有种冰晶花,只在爱人重逢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