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战败
游牧之国的使团在秋分那天抵达边境。
他们没带旗帜,没吹号角,只有十二匹瘦马驮着六个黑袍人,像送葬队伍般沉默地穿过枯黄草原。
我在新建的“北芒堡”顶层接见他们。
这座兼具军事要塞与贸易站功能的建筑,此刻正展示着宁国最擅长的两面性。
堡垒下层的市集照常营业,商贩们吆喝着向游牧使者兜售蜜饯与丝绸;而上层炮台,二十门雷吼炮全部褪去炮衣,黑森森的炮口有意无意地指向使团来路。
“宁议长。”
为首的萨满摘下风帽,露出布满刺青的脸。
他双手捧着一柄断剑和一根马鞭,屈膝跪在镶嵌着游牧图腾的地毯上,那是我特意吩咐铺的:“乌维可汗承认战败。”
青鳞从我袖中钻出,绕着断剑盘旋。
小龙的鳞片感应到金属上的残留情绪,低声警告:“剑是被故意折断的,不是战斗中损毁。”
我接过象征投降的信物,却注意到断剑切口整齐得像被精工切割,而非战场断裂应有的锯齿状。
马鞭更是崭新得可疑,鞭梢的金环甚至没半点磨损。
“可汗的诚意令人感动。”
我故意将断剑放在桌上,剑尖正指向游牧之国方向:“不知他准备割让哪三州?”
萨满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没想到我会直接切入主题,连起码的受降仪式都省略。
黑袍下枯瘦的手指展开羊皮地图,指向北部三个用朱砂圈出的区域:“黑水、白草、苍狼三州。可汗承诺,开春前撤走所有战旗。”
我让青鳞记下地名,自己则观察使团其他成员。
最年轻的武士一直盯着我们的火枪架,喉结不停滚动;而那个独眼老者则死盯着地毯上的图腾,嘴唇无声蠕动着,像是在祈祷什么。
“撤走战旗?”我轻笑:“不如说说你们要留下什么。”
萨满的假笑僵在脸上。
他没想到我看穿了游牧民族的老把戏,每次战败割地,他们都会留下大量“种子”:表面上归顺的牧民,实则是潜伏的忠诚者。
等占领者松懈,这些种子就会发芽,里应外合夺回失地。
“宁议长说笑了。”
萨满的指甲抠进地图边缘:“三州牧民皆愿归顺...”
“那就签《通商条约》吧。”
我打断他,推出早已准备好的卷轴:“不是占领协议,是贸易协定。”
萨满茫然接过卷轴,独眼老者凑过来,仅剩的眼睛越瞪越大。
这不是传统的割让文书,而是份详尽的商业合同:宁国获得三州独家贸易权,游牧部落可保留牧场,但需接受宁国商队驻扎;同时,宁国将在三州建立“边贸特区”,游牧民族可用牲畜换取粮食、布匹,甚至火器维护服务。
“这...这不合传统。”萨满结结巴巴地说。
“宁国没有传统,只有合同。”
我敲了敲桌上镶金的《商法典》:“要么签字,要么我们继续往北打,听说血狼部的草场今年特别丰美?”
萨满的瞳孔霎时缩成针尖。
血狼部是游牧之国最后的盟友,若宁国继续北进,游牧民族将再无退路。
他颤抖着蘸墨落笔,在六份副本上全部签下乌维可汗的名字。
当然这些签名多半是假的,但没关系,合同的法律效力不依赖签名真伪,而依赖执行力度。
签约仪式草草结束,使团离开时,我注意到独眼老者偷偷在地毯上撒了把粉末。
小青龙飞下去嗅了嗅:“骨粉,游牧的诅咒术。”
小龙不屑地喷出火星烧尽粉末:“过时的把戏。”
三日后,宁国商队开进黑水州。
打头阵的不是军队,而是三百辆满载货物的马车。
每辆车都配备轻型火器,但展示的是布匹、盐铁和农具。
我亲自带队,穿着议长袍而非铠甲,腰间挂的是算盘而非佩剑。
游牧部落的警戒很快被好奇取代。
牧民们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铁器,宁国的犁铧比他们的弯刀还光亮;孩子们围着糖果车尖叫;女人们则偷偷抚摸光滑的丝绸。
“以物易物!”
商队总管敲着铜锣宣布:“十头羊换一车粮!两张狼皮换一把钢刀!”
交易进行得出奇顺利。
夜幕降临时,商队已在黑水河畔支起临时市集。
我站在中央大帐前,看着牧民们抱着新换的货物欢天喜地回家,对身旁的赤焰军队长说:“记住,每个换出去的铁锅底部,都刻上宁国徽记。”
队长恍然大悟:“让他们每次做饭都想起我们?”
“不止。”
我指向正在试用新犁的牧民:“等他们习惯交易,就再也回不去游牧生活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同样的场景在白草、苍狼两州重复上演,宁国商队像毛细血管般深入草原腹地,用商品瓦解游牧经济的根基。
最成功的要数“草原银行”——我们向贫困牧民提供低息贷款,抵押物是未来三年的羊毛收成。
“这是捆绑。”
小青龙看着签约牧民按手印,小声嘀咕道:“他们以后只能为宁国养羊了。”
“这是互惠互利。”
我纠正它:“我们得到稳定货源,他们可以摆脱高利贷盘剥,何乐而不为呢?”
表面上看,三州过渡平稳得不可思议。
游牧部落似乎坦然接受了新统治者,甚至有人开始学习宁国语言。
但千相镜不时闪现的预警提醒我,平静水面下暗流涌动。
某夜,小青龙从苍狼州带回骇人见闻:乌维可汗的幼子戈烈,正秘密训练“狼崽军”。
这支由少年组成的队伍,专门破坏宁国商路,烧毁签约牧民的帐篷。
更可怕的是,他们不用传统武器,而是学习使用火器,显然是从黑市购买的。
“查货源。”
我连夜传令赤焰军:“特别是近期军火库的出入记录。”
调查结果令人不安:有十七支破云枪在运输途中“遗失”,而负责押运的,正是赵老板的侄子。
这个纨绔子弟在审讯中痛哭流涕,承认收了游牧部落的黄金。
更深的线索指向盐铁商会:他们可能走私了更多武器。
我决定亲自去会会戈烈。
我未带军队,只带小青龙和一队精锐商队护卫,伪装成皮毛收购商深入苍狼州腹地。
戈烈的营地藏在峡谷深处,从外表看,这只是普通牧民营地,但小青龙的夜视能力发现了端倪:巡逻的少年腰间鼓鼓囊囊,明显藏着短火器;帐篷间的空地上,用石头摆着宁国雷吼战车的微缩模型,显然在研究战术。
“小狼崽子长獠牙了。”
小青龙的鳞片微微炸起。
我们以迷路商队的名义请求借宿,戈烈却亲自出面接待。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有着鹰隼般的眼睛和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伪装得很好,言谈举止像个普通部落青年,但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火药灼伤的痕迹。
“听说宁国的火器很厉害。”
戈烈给我们斟马奶酒时试探道:“商队有带吗?”
“只有几把防身用的短铳。”
我假装醉醺醺地展示腰间的装饰手枪:“打打狼还行,打仗嘛...哈哈哈...”
深夜,当营地沉寂,戈烈终于露出真面目。
我尾随过去,看到他召集少年们在一顶隐蔽帐篷里开会。
他们摊开地图,上面标记着宁国商队的行进路线;更惊人的是,有人正在拆解一支破云枪,向其他人讲解原理。
“明天黎明。”
戈烈的声音透过帐篷传来:“商队过鹰嘴崖时动手。记住,只抢火器,别碰货物。要做得像普通马匪干的。”
我悄悄退回商队营地,唤醒护卫。
我们连夜撤出峡谷,在鹰嘴崖设伏,当戈烈的狼崽军按计划出现时,等待他们的是二十支上膛的火枪。
“放下武器!”
我站在崖顶高喊:“否则下一枪打爆火药袋!”
戈烈反应极快。
他一个翻滚躲到岩石后,同时吹响骨哨。
狼崽军立刻散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更可怕的是,他们手中不再是简陋的短铳,而是制式破云枪,比我军现役型号还新。
交火短暂而激烈。
狼崽军虽然训练有素,但毕竟缺乏实战经验,我们击毙三人,俘虏五个,剩下的包括戈烈在内逃入深山。
搜查俘虏行囊时,发现更危险的证据:盐铁商会与游牧部落的密信,承诺提供“雷吼炮”图纸换取独家矿石开采权。
“商业叛国。”
小青龙咬牙切齿道:“该把赵老板和他那些奸商全吊死在城墙上!”
我摇头:“商人只认利润,不分国界。要根治这问题,得从制度入手。”
回到北芒堡,我做了三件事:首先,成立“军火监管司”,所有火器从生产到销售全程追踪;其次,颁布《边贸特别法》,将走私军火定为死罪;最后,在割让三州推行“毡房学校”计划,教游牧儿童宁国语言和算术,课程包括“火器安全使用规范”。
“你要教敌人用枪?”赤焰军的将领们难以置信。
“不,我要让他们明白。”
我展示新编教材:“在宁国体系下,火器是生产工具,比如用信号枪驱赶狼群,比用弓箭高效十倍。”
深秋的第一场雪落下时,三州局势已悄然改变。
签约牧民尝到甜头,主动举报破坏分子;草原银行的贷款培育出新阶层有产牧民;甚至戈烈的狼崽军也有成员偷偷下山自首,用情报换取特赦。
乌维可汗终于坐不住了。
他派来真正的使团,带着盖有金狼印的国书,请求正式和谈。
这次不在边境堡垒,而在宁国都城。
我特意将会场设在中央广场,让人们围观。
乌维可汗的金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走进宁国城墙的阴影下时,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君主明显瑟缩了一下。
他的随从更是目瞪口呆:宁国的繁华远超游牧民族想象,连路边摊贩都用精巧的铜秤交易。
和谈持续三天,最终签署了《宁牧条约》:名义上,游牧之国承认三州永久割让;实际上,宁国允许游牧部落保留文化传统,甚至资助他们举办那达慕大会;作为交换,游牧之国开放全部商路,接受宁国货币为法定结算方式。
“你们赢了。”
签约后,乌维可汗在私人宴会上阴沉地说,“但草原记得一切。五十年后,一百年后,我们的子孙会……”
“会坐在同一张桌前做生意。”
我微笑着举杯:“因为到那时,游牧与宁国的区别,大概就像红茶与绿茶的区别,都是茶。”
可汗的幼子戈烈没有出席和谈,据探子报,他带着几十名死忠逃往极北之地,誓言复仇。
千相镜偶尔会闪现他的身影:在冰川间训练士兵,向神秘人物学习更先进的火器知识,甚至尝试制造简易火炮。
“隐患还在。”小青龙忧心忡忡地提醒道。
我擦拭着千相镜,镜中浮现三州的新景象:游牧儿童在毡房学校学算术,牧民妻子用宁国铁锅煮奶茶,年轻人骑着马却穿着宁国制式的靴子。
这才是真正的征服,不是用刀剑改变疆界,而是用生活方式重塑灵魂。
“戈烈会回来的。”
我收起镜子,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无心国:“等他来时,会发现故乡已经变成他不认识的样子了……仇恨不能解决问题,仇恨是灵魂的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