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农夫
国民大会的审判台是用拆毁的“仁德殿”梁木搭建的。
我站在台下,看着断腿先生,现在该叫他周议长了,敲响第一声法槌。
全场肃静,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带第一个被告出庭!”
周议长的声音在广场回荡。
四名护民军押着前县令上台时,人群爆发出怒吼。
那肥硕的身躯如今套着粗麻囚衣,脸上再不见倨傲神色,只剩死灰般的恐惧。
他的金牙早被拔光,说话漏风:“我...我冤枉啊...”
“李富贵,前青山县令。”
周议长展开羊皮卷:“经查,任职期间超额征役致死者四百二十三人;贪污赈灾粮款折银八千两;强占民田百余亩;另涉及强奸、虐杀等四十七项罪名。”
“冤枉啊!那些役工是自己累死的!粮款是孝敬上官的!田地是他们自愿卖的!”
李富贵挣扎着喊,口水差点喷溅在审判席上。
周议长冷笑,转向民众:“谁要控诉他?”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第一个上台的是个独臂老汉,他哆嗦着掏出一块染血的破布:“我闺女...才十四岁...被这畜生糟蹋后扔进井里...”
接着是个抱着啼哭婴儿的妇人,她举起一副镣铐哭道:“我男人修渠累吐血,求休息被这狗官用这镣铐活活夹断脖子...”
控诉持续到正午,证据堆满半张审判台,血衣、刑具、假账本、被篡改的役册……李富贵起初还狡辩,后来索性瘫在地上装死。
休庭片刻后,十二位民选陪审员投票表决,全票通过死刑,立即执行,财产充公。
“根据新法,”周议长宣布道:“李富贵家产分为三份:一半赔偿受害者家属;三成归县库用于修桥铺路;两成奖励举报其罪行的义士。”
断头台是现成的,用的是从前处决逃役者的器械,当李富贵的脑袋滚入箩筐时,全场没有欢呼,只有深深的叹息,像多年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接下来的三天,四十七名前官员接受审判,因为作恶多端全部送到断头台。
而最震撼的是审判前仁德军统帅赵铁心。
当上千名受害者家属轮流上前,将亲人遗物摆在他面前时,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屠夫竟吓得失禁。
他死后,豪宅被改成孤儿院,积蓄用于赔偿战死者家属。
“但是审判不是复仇,”周议长在闭幕式上说道:“是让所有人记住,权力来自人们,也必须为人们所用,请记住,本国所有的人都有监督它的权利。"
审判结束后,重建工作正式开始。
我从宁国调来的三十支商队陆续抵达,带来谷种、农具、医药和工匠,邻国绮罗派来水利工程师,桑国赠送纺织机械,连遥远的琉璃国都运来玻璃温室技术。
但最关键的还是制度重建。
我和周议长团队设计了三级议会制:
村议会由全体成年村民直选,每周集会处理村务;县议会由各村代表组成,监督县政并选举县长;国人大会则掌握立法权,代表和议长按各州人口比例由村民直选产生。
“官员不再是老爷,而是从业者。”
我在新政学堂讲课时强调道:“做得好继续做,做不好决议后罢免。”
监督机制更创新,全民都可参与“监督网”,发现官员不当行为可随时举报,查实后有奖。
经济改革同样激进,取消一切苛捐杂税,只保留土地税和商业税,税率透明。
最受欢迎的是“劳工保障令”,规定每日工时不得超过八小时,危险工作必须配备防护,伤病由雇佣主体和本国共同出钱承担。
免役会转型为“劳动联盟”,在各地设办事处,专门帮劳动者维权。
首任盟主是当年的独臂老汉,他办公室挂着李富贵的人头画——不是为仇恨,而是为警醒。
农业恢复最快,宁国商队带来的新稻种配合绮罗国的灌溉技术,让抛荒多年的田地重现生机,秋收时,村民们第一次留下足够口粮后才缴税,余粮还能卖钱。
工坊区更热闹。
桑国的纺织机日夜轰鸣,生产的不再是贡品而是平民衣物;琉璃国的玻璃匠人教授本地学徒,做出的温室让冬季也能种菜;最受欢迎的是宁国的“便民车行”,出租改良的手推车和畜力车,大大减轻了运输负担。
而新设立的新政学堂,不仅教读写算,还开设“国民课”和“技能课”,老教师王先生,这位曾在徭役之国秘密教书的地下学者,如今堂堂正正讲《民权论》,学生们再不用躲在地窖听课。
但挑战依然存在,有些偏远村庄的旧势力暗中抵制,散布“新政不长久”的谣言;部分前官吏的余党搞破坏,有次甚至烧毁了粮仓;最棘手的是邻国趁乱骚扰边境,想占便宜。
针对这些,我们建立了“民防队”,民防队由各村青壮年轮流执勤,既维护治安又防御外敌,武器来自缴获的仁德军装备,训练则由宁国退伍士兵指导。
边境危机靠外交解决,我通过宁国关系,联合周边五国施压,迫使邻国撤军。
作为交换,新政政府承诺边境贸易优惠,这反而促成了后来的跨国商路。
半年后我陪同周议长巡视全国。
所到之处,虽然依旧贫困,但生机勃勃。
最难忘的是路过盲山时,曾经的免役会山寨已变成“新政纪念馆”,入口处立着块石碑,刻着所有已知的徭役受难者名字。
“这里将来会是学校。”
周议长抚摸石碑:“孩子们要知道,自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在重建的民务所,我看到面有趣的墙,墙上贴满官员的承诺书,每份下面都有民众的评语:“张税官说到做到,减税三成!”“李工监吹牛了,说修好十口井才完成七口...”
“比什么监察都有用。”
年轻的县长笑着说:“谁也不想被挂上'吹牛墙'。”
回首都前,我们特意去了趟曾经的“模范役村”,那里现在是最激进的新政实验区,村民大会刚通过决议,把前役监的豪宅改成公共浴室和诊所;土地按劳力重新分配;甚至给妇女同样的选举权。
“知道最让我欣慰的是什么吗?”
周议长在归途的马车上问我:“不是丰收,不是新房子,而是...”
他指向路边几个玩耍的孩子:“他们再也不用学怎么装瘸子逃役了。”
新政周年庆时,国人大会通过了《权利法案》,将改革成果以法律形式固定。
庆典上,来自各国的使节惊讶地发现,主席台坐的不只是官员,还有农民代表、工匠代表甚至乞丐代表。
我作为特邀嘉宾发言,只说了三句话:
“记住过去的痛。
珍惜现在的权。
建设未来的梦。”
全场静默片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那一刻,我在意识镜中看到新的主意识体完全成形,是个正在播种的农夫,身后跟着群欢笑的孩子。
离开前夜周议长来送我。
他如今装了义肢,能短时间站立行走。
我们坐在新政广场的喷泉边,看着工人们拆除最后一块“仁德碑”。
“宁先生,说实话,”周议长突然问道:“你觉得我们能坚持下去吗?”
我指向广场对面。
那里正在建图书馆,脚手架上,几个工人边干活边唱歌:“坚持很难,堕落很容易,这是人性,所以要多听听他们的声音。”
周议长笑了,从怀中取出个布包:“送你的纪念品。”
我打开布包,是块黑黝黝的石头,来自盲山深处,那里是当年免役会的秘密集会点。
“最黑暗的岁月里,”周议长看着我手里的石头,轻声说道:“它就是我们的灯。”
回宁国的马车上,我整理着这半年写的《新政纪要》,窗外,秋阳正好,田里的稻浪如金。路过边境时,看到界碑上新刻的字:
“此界之内,人皆自由。”
碑下放着束野花,还新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