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龙蛋
镜中的天秤让我怔在原地。
这是离开徭役之国后的第三个月，我在宁国整理旅途笔记时，无意间用千相镜照向自己。
镜子没有显示往昔那些分身，而是浮现出一架悬浮的金色天秤，左边托盘盛着滴血的匕首，右边是沾墨的笔，两者微妙地平衡着。
“原来如此...”我轻触镜面，天秤微微晃动：“所以我总在寻找中点。”
匕首与笔的意象太明显——暴力与文明，革命与改良，惩罚与宽恕...这些年来我在各国间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在寻找那个危险的平衡点吗？
“宁先生！”船员敲门：“航海家铁锚求见。”
铁锚是宁国最富冒险精神的船长，曾多次远航至神秘东方。
他带来的消息令我心跳加速：在紫晶群岛最偏远的珊瑚礁附近，渔民目击到“青光冲天的异象”，与古籍记载的“龙蛋显灵”完全吻合。
“紫晶岛...”
我翻出珍藏的《东海古国志》，手指划过那段传说：“紫晶龙王置青卵于珊瑚宫，曰：'持善养之，福泽永续；以恶待之，灾祸自招。'”
传说中，紫晶岛曾因善待龙蛋而繁荣千年，直到人们开始滥用龙蛋力量，导致岛屿沉没大半。
而幸存者迁居现址，但龙蛋失踪，群岛也逐渐衰败。
“准备船只。”
我合上书：“我们去寻那颗蛋。”
航海准备了两个月。
铁锚的“破浪号”经过特别改装，配备最新式罗盘和六分仪；船员是从各国招募的奇才：有无心国的潜水者，能闭气十分钟下潜深海；有屠国的驯鲨人；还有绮罗国的气味师，据说能嗅到海底宝藏的气息。
启航那日，宁国码头挤满送行人群。
妹妹宁雪塞给我个香囊：“带着它，据说紫晶岛的空气有毒，这个能净化。”
首席学者崔琰则赠予“防愚油”，一种涂在太阳穴防邪说侵脑的秘药。
“紫晶岛以'思想瘴气'闻名。”
崔琰严肃警告道：“那里的学者能把真理扭曲成谬论，小心别被绕进去。”
航行起初顺利。
第十天黄昏，瞭望哨突然大喊道：“青光！东北方！”
我们调转船头，全速驶向光源，那光时隐时现，如心跳般律动。
午夜时分，破浪号驶入了一片奇异海域，这里的海水呈现不自然的紫色，水下隐约可见发光珊瑚组成的巨大环形结构。
“珊瑚宫遗址...”
铁锚声音有些发颤：“传说龙蛋就放在中央祭坛上。”
潜水者准备就绪时，海面突然沸腾，浓雾凭空出现，瞬间包围船只。
等雾气稍散，骇人景象浮现出来：十几艘挂着紫晶旗帜的战舰正对我们形成包围圈。
“外来者禁入圣域！”
为首战舰的指挥官通过铜喇叭喊话：“立刻投降！”
我们被押送到紫晶主岛。
港口比想象中的繁华，但处处透着一股诡异：所有建筑都镶着紫水晶，连路面都是紫色碎石铺就，行人衣着鲜艳却眼神空洞，像群提线木偶。
最奇怪的是声音：市场喧哗声、海浪声、甚至鸟叫声都像隔了层纱，模糊不清。
“戴上。”
押送兵发给我们紫色水晶片：“防瘴气。”
透过镜片，世界顿时清晰”起来。
原来那些模糊声音是无数细微杂音的组合，商贩的叫卖里混着诡异的反义词；海浪声中藏着倒放的语音；连海鸥鸣叫都像被刻意扭曲过音调。
“这是认知过滤镜，”士兵骄傲地说：“我国伟大发明，防思想污染。”
王宫是座紫色水晶金字塔，内部走廊呈螺旋状下降，墙上壁画讲述着紫晶岛历史，但内容明显被改过。
原本该是龙蛋的位置，画着个类似王冠的物体；紫晶龙王被描绘成暴君而非守护者；最离谱的是灾难部分，竟标注“因外敌投毒所致”。
国王紫鳞是位面容和善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绣满问号与感叹号的紫袍，他热情地欢迎我们，却让人毛骨悚然。
他的每句话都像在同时说正反两层意思，美其名曰平衡之道，其实就是诡辩。
“亲爱的迷途旅人！”
他热情地张开双臂：“你们擅闯圣域本该处死，但仁慈的我决定宽恕！当然，宽恕需要代价，比如永远留下？”
我假装感激，趁机观察宫殿。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真理之柱”，这个透的水晶柱里封着本青铜书，应是《紫晶编年史》原本。
但柱子周围站着八名“净言师”，他们不断将新纸页贴在柱面，覆盖原有内容。
“那是我国伟大的'认知更新'工程。”
国王注意到我的视线，自得地作出一副开明的模样：“历史要与时俱进嘛！”
我们被软禁在“宾悦馆”，表面是豪华客房，实则处处监视。
墙壁布满细孔，疑似传声筒；侍从的眼白泛着不自然的紫光；连食物都添加了某种紫色香料，吃后思维迟钝。
第三天，转机出现。
侍女瑞亚趁送餐时塞给我张纸条：“求真相者，子时厕间见。”
午夜密会中，这位左脸有鳞状胎记的姑娘揭开惊人内幕：她是“紫晶会”成员，这个地下组织致力于保存未被篡改的历史。
“龙蛋确实重现了。”
瑞亚的声音如风拂柳：“在珊瑚宫旧址。国王派学者团去研究如何利用它的力量，但...”
她突然痛苦地抓挠着胎记：“但龙蛋拒绝他们靠近。”
我亮出千相镜：“为什么帮我？”
镜中浮现的瑞亚意识体竟是条小青蛇，与国王等人的章鱼形态截然不同。
“我见过真的历史，”她眼中含泪：“小时候溜进禁书室，读到未被篡改的《龙王记事》...”
她带我通过密道进入王室图书馆地下层。
石室里藏着几十卷未被污染的典籍，最中央是半本《紫晶编年史》残卷，记载着大灾变的真相：
“...民始以蛋为工具，取珠玉而弃善念...蛋色渐浊，海产凋零...王令学者改史书曰'蛋本恶物'...及至地裂天崩，十岛沉九，仍不悟...”
最震撼的是绘制精细的“龙蛋养护图”：图中龙蛋被安置在纯净水池中，由“善人”每日用四种美德滋养：诚实之水、仁慈之光、智慧之雾、正义之风。而旁边被划掉的“错误示范图”显示，人们后来如何用管子直接抽取龙蛋能量，注入奢华的宫殿。
“现在的国王想重演悲剧。”
瑞亚颤抖着展开最新偷拍的照片：“他们在珊瑚宫遗址建了抽能站，想强行吸取龙蛋力量！”
照片上，青色光团被困在紫色水晶构成的力场中，周围海水泛着病态的光泽。
更可怕的是岸边堆积如山的病鱼，与编年史记载的大灾变前兆一模一样。
“你们为什么不反抗？”
“试过。”
瑞亚拉开衣领，露出脖颈的紫色烙印：“紫晶会上任领袖被'认知重置'后，现在成了国王的首席净言师，他身上真知的烙印已经消失了。”
离开前，我偷偷用千相镜记录下了所有古籍，镜中的古文字竟自动翻译成现代文，还标注出被篡改的部分。
最惊人的是，当我照向自己笔记时，镜面浮现出新的天秤影像，这次左边是紫晶岛现状，右边是历史真相，而天秤正在缓慢倾斜。
“我们需要证据。”
我对瑞亚说：“能带我去看现在的珊瑚宫吗？”
七天后机会来临。
国王突然召见，声称要“褒奖我们的航海发现”，大殿上，他得意地宣布学者团已“驯服龙蛋”，即将开启“紫晶新时代”。
“当然，需要些小牺牲。”
国王拍手，侍卫押上群面色惨白的渔民：“龙蛋喜欢活祭品，特别是...有思想的。”
我强忍愤怒：“陛下，古籍记载龙蛋最忌血腥。”
“啊！”
国王惊讶了一瞬，突然兴奋起来：“您读过我国古籍？那一定知道这段……”
他示意净言师上前。
净言师翻开本紫色封皮的书，朗读道：“'龙蛋喜食人魂，尤爱智者，献祭愈多，赐福愈盛。'”
瑞亚在后面偷偷摇头。
这明显是篡改过的内容。
“这真是了不起，我想亲眼见证奇迹，”我故作虔诚道：“可否随学者团参拜圣蛋？”
国王欣然同意，他正愁没有外人传播紫晶岛的“复兴”呢。
次日，我们随舰队前往珊瑚宫。
途中，学者们滔滔不绝地宣讲“新版龙蛋理论”，每句话都自相矛盾到可笑：
“龙蛋必须被控制才能自由！”
“伤害龙蛋是为了它好！”
“我们抽取能量是为了让它休息！”
珊瑚宫遗址已被改造成恐怖实验室，一颗青色的龙蛋被困在紫色力场中，几十根水晶导管插入蛋壳，抽取出的能量被导入个巨型紫色水晶，而周围的海水泛着油污般的色彩，死鱼漂浮成片。
“看！多高效！”
首席学者狂热地演示着：“昨天抽的能量足够王宫用一个月！要是早点发现这个方法...”
“岛上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我冷冷接话。
学者愣住：“什么死人？您被邪说污染了吧？我国历史上只有奉献和光荣牺牲！”
我悄悄放出藏在怀里的千相镜。
镜光扫过实验室，照出骇人真相：那些“学者”的意识体全是多头章鱼，每个触手都缠着本被撕烂的书；而龙蛋在镜中呈现为被铁链锁住的幼龙，鳞片正在片片脱落。
更恐怖的是回程所见。
途经的渔村几乎荒废，幸存者大多患有一种怪病：皮肤紫化，思维迟钝，像被抽走了部分灵魂。
而他们竟对路过的学者团跪拜感恩，称紫斑为“赐福印记”。
最后一晚，瑞亚冒险来见我：“明早舰队要运第二批'祭品'，包括我妹妹...求您救救她！”
我连夜召集船员密谋。
潜水者发现实验室水下防御薄弱；驯鲨人唤来三条虎鲨；气味师则调配出能暂时干扰紫水晶的粉末。
计划很简单：制造混乱，抢走龙蛋。
“但龙蛋离开紫晶岛会怎样？”铁锚担忧地问道。
我取出千相镜，镜中天秤剧烈晃动，最终定格。
左边是抢走龙蛋的混乱，右边是留下龙蛋的灾难，天平微微倾向左边。
“这值得冒险。”我下定了决心。
行动比预想顺利。
黎明时分，我们假装船只故障靠近实验室。气味师的粉末让守卫昏昏欲睡；潜水者切断力场装置电源；虎鲨吓跑了巡逻艇。当紫色力场消失的瞬间，龙蛋突然青光暴涨，所有水晶导管同时炸裂。
我冲进内室，抱起龙蛋。
这蛋触感不像蛋，倒像颗跳动的心脏。蛋壳上的裂痕正渗出青色液体，滴在我手上却清凉舒适，连旧伤疤都消失了。
“接着！”
我将龙蛋抛给甲板上的铁锚，转身挡住追兵。
奇妙的是，那些学者突然开始胡言乱语，像失去了某种思维支撑：
“我是谁？我在哪？”
“龙蛋...不对...书上是这么写的吗？”
“等等，大灾变真的是外敌造成的吗？”
趁他们混乱，我们全速撤离。
紫晶舰队追击时，龙蛋突然发出强光，海面升起浓雾掩护我们脱身。
最神奇的是，那些被青光照射到的追兵，竟开始撕扯自己的紫水晶片，像突然醒悟过来。
三天后，破浪号驶入了安全海域。
龙蛋被安放在特制水箱中，由瑞亚用古籍记载的方法养护。
我们惊讶地发现，蛋壳上的裂痕正逐渐愈合，而瑞亚的胎记也在同步淡化。
“它需要真正的美德滋养。”
瑞亚按古籍调配着“善水”，“诚实、仁慈、智慧、正义...每天轮换。”
我取出千相镜观察。
镜中的龙蛋呈现为健康幼龙形态，正蜷缩着睡觉；而我的天秤意识体则呈现出新的平衡：左边是紫晶岛的教训，右边是未来的责任，两者完美持平。
“我们接下来去哪？”铁锚看着广阔的海域，茫然问我。
我看向海图：“先去琉璃国，找能净化龙蛋的圣水；再去无心国请养护专家；然后...”
我的手指停在桑国的位置打转：“这里或许有人知道如何重建龙蛋与幽冥的联结……”
瑞亚突然惊呼一声。
龙蛋开始微微发光，映照出船舱壁上一幅奇景——
是一副由光点组成的地图，标记着几处未知岛屿。
“那是沉没的紫晶九岛！”
她激动地说道：“龙蛋在指引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