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镜子
镜子国的城门是两面巨大的银镜对合而成，阳光照射下，整座城像被装在水晶球里闪闪发光。
我刚走近，镜门上就浮现出我的倒影，但奇怪的是，那倒影比我实际动作慢了半拍。
“欢迎，宁远先生。”
镜门突然分开，走出个穿银袍的使者：“请先照镜。”
使者递来面巴掌大的铜镜，我接过时，镜面浮现一行字：“今日自省：可有无端恶念？”
我愣了下，如实摇头。
镜子泛起绿光，城门完全敞开。
“绿光表示诚实。”
使者微笑着解释道：“若说谎会现红光，需去'净心亭'冥想半日才能入城。”
城内景象令我称奇，每栋建筑外墙都嵌着各式镜子，商铺招牌是镜面刻字，连路标都是镜柱。
行人衣着朴素但整洁，腰间都别着小镜，不时取出照照。
最震撼的是中央广场的“公镜台”，百面铜镜围成圆环，市民们轮流上前照镜自省。
“我国古训：照照你自己。”
使者引我前往使馆：“每日至少照镜一次，检查言行。”
使馆房间四壁全是镜子，连天花板都贴着镜片，躺下时，无数“我”从四面八方望来，有种被自己包围的奇异感觉。
晚宴上，我见到了镜子国的国王明鉴。
他穿着素白长袍，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是胸前挂着的菱形镜坠。
“宁先生对我国的第一印象如何？“
国王声音清朗，像山涧敲击卵石。
“很...明亮。”
我斟酌词句道：“但这么多镜子，不会让人焦虑吗？”
国王大笑，镜坠随之晃动：“恰恰相反。知道自己的样子，才能安心。”
他讲了个故事：百年前镜子国曾是诈骗横行之地，直到第三代国王下令全民佩镜。
“当骗子每天要直视自己一百次，他就很难继续骗下去。”
宴会后，国王邀我参观著名的“镜殿”，穿过七重镜廊后，我们来到圆形主殿。
殿中央立着面两人高的古镜，镜框是紫水晶雕成的龙形，龙眼镶嵌着两颗会转动的紫色宝石。
“这是镇国之宝。”
国王轻抚镜框：“传说是紫晶龙王留下的'千相镜'。”
他示意我上前照镜。
起初只是普通倒影，但三秒后，镜中的“我”突然开始变化，时而年轻，时而苍老；时而华服，时而褴褛；有手持利剑的战士，有执笔的学者，看病的医生，甚至还有我完全陌生的形象：一个穿实验室白袍的男子。
“这...”我后退半步。
国王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千相镜通常只显示一个形象，您竟有...我数数，十二个？”
镜中影像还在增加。
有个披头散发的少年在雨中大笑；有个穿太空服的背影站在飞船前；甚至有个浑身是血的将军跪在尸堆中...最后定格在我现在的模样，但眼神沧桑得可怕。
“千相镜显示的是不同时空的您。”
国王声音发颤：“我国史上从无此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您与紫晶龙王有关。传说紫晶龙王能穿梭时空，所以他在所有时代都有投影。”
国王敬畏道，突然摘下自己的镜坠递给我：“如果您不信，请看我的倒影。”
我照做。
镜中只有国王现在的形象，纹丝不变。
“普通人在千相镜中最多有三个形象：过去、现在、未来。”
国王激动地说道：“您与紫晶龙王必有渊源！”
他当即决定将千相镜赠予我：“它选择了您。”
我本想推辞，但手指触到镜框的刹那，紫龙的眼睛突然转动，紫色宝石的瞳孔直勾勾“盯”住我。
一股暖流从指尖蔓延全身，仿佛镜子在向我传递某种确认。
“还有更神奇的功能。”
国王压低声音：“它能照见一个国的主意识体。”
“主意识体？”
“就是集体意识凝聚成的拟人形态。”
国王解释道：“每个国都有，决定其民众性格与发展方向。”
他命侍从取来面铜镜：“比如我国。”
铜镜对准千相镜，奇妙的事发生了：镜中浮现出个穿素袍的老者，正在擦拭面镜子，老者面容平和，眼神清澈，与国王有七分相似。
“我国主意识体是'自省者'。”
国王骄傲地说道：“所以我们厌恶虚伪，追求表里如一。”
我突发奇想，掏出随身带的绮罗国银币。
银币上的女王头像在千相镜中扭曲变形，渐渐变成个浓妆艳抹的贵妇，贵妇一手持酒杯，一手却握着匕首。
“绮罗国，我知道，”国王叹息道：“享乐与阴谋并存。”
我又试了屠国的徽章。
镜中冒出个浑身伤疤的壮汉，正陶醉地嗅着朵血红的玫瑰。
“暴力美学，”国王点头：“准确。”
最震撼的是当我拿出宁国的家族徽章。镜面先是模糊，继而浮现出个穿金边长袍的商人，正用天平称量良心与金币，天平时而倾斜，时而平衡。
“您的宁国在挣扎。”
国王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但至少，它还在称量。”
当晚，我在镜室反复试验千相镜，它不仅反映主意识体，还能分离个人特质，当我想着“勇气”，镜中就出现年轻的我持剑斗恶龙的画面；想着“智慧”，则变成我在灯下研读古籍的形象。
但最奇妙的体验发生在子夜。
月光透过天窗照在镜上时，镜中突然出现所有“我”的集合体。
我们开始对话。
“你一直在寻找什么？”
镜中的“我们”齐声问道。
我愣住：“我...不知道。”
“你知道。”
镜中的老者形象开口：“你在找世界的答案。”
战士形象接话：“但答案不在外界。”
疯癫形象突然大笑：“而在你照过的每一面镜子里！”
我惊醒般后退，幻象消失。
但那句话烙在脑海：答案在镜子里。
次日，国王带我参观镜子工坊。
流水线上工匠们正在制作“诚实镜”，这种镜子会让说谎者看到自己扭曲的脸；“记忆镜”能显示照镜者昨天的模样；甚至还有“愿望镜”，能映出人心底最渴望的东西。
“我国出口三十七种镜子。”
国王骄傲地说道：“但千相镜是唯一品。”
签订贸易协约时，我特意加入条款：宁国将定期派遣学者学习制镜工艺，而镜子国可获得宁国的玻璃制造技术。
“还有件礼物。”
国王命人抬来口箱子：“'意识镜'的便携版，我国最新发明。”
打开是面梳妆镜大小的银镜，边框刻着“以镜观心”四字。
“虽然比不上千相镜，但能照出简单的主意识体。”
国王解释：“方便您旅行使用。”
临行那天，全城镜匠列队相送，国王亲自将千相镜装上特制马车，紫龙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镜子不会说谎。”
告别时国王紧握我的手：“但它只展示真相的片段，如何拼凑，取决于照镜者的智慧。”
车队驶出城门时，我最后看了眼后视镜——
城门上的巨镜里，我的倒影竟在微笑挥手，而现实中的我并未举手。
或许，镜子里的那个我，知道些我还不知道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