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水经

回到宁国那天,正赶上旱季结束的第一场雨。

  

  我站在议事厅的露台上,看着雨水从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汇成细流,顺着沟渠流向城外的农田。

  

  这景象让我突然想通了困扰多时的经济难题。

  

  “诸位,”我转身对厅内争吵不休的商人们说:“我们一直在犯方向性错误。”

  

  议事厅安静下来。

  

  十二位商业代表放下账本,八位学者收起争论,连争执得最大声的机械师老林都放下了烟斗。

  

  他们知道,当我用这种语气说话时,通常意味着发现了某种颠覆性的商业规律。

  

  我举起茶杯,慢慢倾斜,让茶水倾泻而下:“我们的经济,应该像这样。”

  

  茶水在石地上蜿蜒流淌,渗入砖缝:“不久后天气放晴,就会蒸发上升,重新凝结为天上的云,再次成为雨水落下。”

  

  完美的循环。

  

  “现在呢?”

  

  我又倒了杯茶,这次用盖子紧紧捂住杯口,严肃道:“就像这样。”

  

  大家看着纹丝不动的水面,若有所思。

  

  “金钱和水一样,”我放下茶杯:“堵在上游,下游就会干旱;强行拦截,终将溃堤;唯有自然流动,才能滋养万物。”

  

  机械师老林最先领悟:“你是说...现在的钱都积压在少数人手里?”

  

  “不,我是说整个宁国的经济设计反了自然。”

  

  我指向窗外:“看看真正的雨,它不选择只浇灌大树而忽视小草,所以这里一片湿润,但现在的我们呢?大树遮盖了小草,小草一点水也得不到。”

  

  议事厅的账房先生皱起眉:“可商业的本质就是逐利...”

  

  “逐利不等于囤积。”

  

  我打断他:“江河奔流才是活水,死水只会发臭,而我们的经济正在发臭:工坊生产的东西平民买不起,商人只好降价,利润薄了就裁员,失业者更买不起...恶性循环。”

  

  学者代表崔琰眼睛一亮:“所以您主张...”

  

  “让金钱像水一样往下走。”

  

  我展开连夜绘制的图纸:“三个步骤:平民蓄水池、限流堤坝、活水循环。”

  

  图纸上是我设计的“水经济模型”:最上层是商业利润,应当像山顶积雪般自然融化,通过工资和福利流向中层平民;平民消费如同溪流,汇入商业大河;而商业协会的角色是调节流量的堤坝,防止洪水(通胀)与干旱(通缩)。

  

  “具体怎么做?”

  

  纺织行会的代表皱眉道,她的指尖敲打着桌面:“给平民发钱?那不就是白送?”

  

  “不,是创造消费力。”

  

  我指向宁国地图上的工坊区:“我们建了那么多新厂,产品卖给谁?隔壁绮罗国只买得起三成,剩下七成难道堆仓库?”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纷纷皱眉思索起来。

  

  我提出第一个大胆计划,建立宁国的“平民蓄水池”,从商业税收中提取三成,直接以“生活金”形式按月次发放给所有登记平民,条件是必须花掉,次月作废,不允许多月累积。

  

  “这...太激进了。”

  

  账房先生擦着汗:“直接发钱会惯坏平民!”

  

  我早料到这反应:“那换个说法,这叫'预付消费券',平民必须用它购买宁国自产商品,商家收到后抵扣税款,钱转一圈又回库房,但中间激活了整个市场。”

  

  老林拍案叫绝:“妙啊!就像引水灌溉,看似水离开了水渠,实则让整片田地丰收!”

  

  第二个计划更颠覆,“轻松工厂”改革,缩短工时到六小时,提高时薪,取消学历门槛,提供全额带薪培训。

  

  同时严禁平民贷款,防止债务漩涡。

  

  “疯了吗?”矿业代表跳起来:“工时缩短产量怎么保证?还涨工资?”

  

  “您矿上用的新式蒸汽机,”我挑眉反问道:“比旧式效率高几倍?”

  

  “至少五倍...”

  

  “那么工人精力好时,效率差多少?”

  

  他沉默了。

  

  这正是我在绮罗国观察到的,过度压榨反而降低整体产出。

  

  “至于禁贷,”我转向忧心忡忡的银行代表:“你们去年因平民坏账损失多少?”

  

  巨额数字被报出时,全场倒吸冷气。

  

  “平民不该承担经商风险。”

  

  我展示债务漩涡图:贷款、破产、更穷、再贷...

  

  “让他们安心工作或领福利,经商冒险留给专业商人,这才是各司其职。”

  

  最后一个提议最敏感:“限奢令”,对奢侈品征收50%流通税,强制标价透明化,禁止炫耀性广告。

  

  珠宝商代表直接离席抗议。

  

  我早有准备,播放了段在屠国录制的影像—衣衫褴褛的孩童在珠宝店外乞讨,店内贵族正为一串珍珠项链竞价到天价。

  

  “这种对比会产生什么?”

  

  我暂停画面,严肃道:“会产生仇恨,而仇恨,朋友们,这对我们来说,是最糟糕的经济风险。”

  

  经过三天激辩,改良版方案获得通过。

  

  平民蓄水池改为阶梯式,基础生活金+劳动奖励;工时定为七小时过渡;限奢税降至30%,但增加“虚荣税”,超过合理数量的奢侈品购买需额外付费;平民只要需要,可以去福利发放站每月领取生活券……

  

  新政实施首月,效果远超预期。

  

  平民区突然爆发的购买力让商家措手不及:食品铺前排起长队,布庄的平价布料半天售罄,连机械厂的老式蒸汽机都被农庄抢购一空。

  

  “太快了!”账房先生又喜又忧:“库存见底,物价要涨!”

  

  这正是我要的。

  

  第二个月,工坊开始增产,招聘广告贴满大街,带薪培训吸引了大批原本无所事事的青年,老林不得不新开两间技术学堂。

  

  最惊喜的是“限奢令”的副作用,珠宝商转型制作平价首饰,反而打开了更广阔市场。

  

  一位曾专供贵族的大师设计的“平民婚戒”,用银替代铂金,碎钻替代整钻,价格仅为原来十分之一,销量却暴涨二十倍。

  

  雨季结束时,我受邀参观新建的“福利发放站”,站长是原银行经理,现在负责为平民发放“生活金”,他骄傲地展示新系统,平民只要需要,登记即可领取定时定额钱券,在指定商户消费。

  

  “开始有人试图倒卖生活券,”他说道:“但很快发现不划算,生活券分区领取和消费,普通商户生活物品类价格不高,而且回收只有五至七折的价,而正经工作赚得更轻松,也更多。”

  

  他指着窗外:“看那个小伙子,上月在工地培训,现在正式上岗,工资加奖金比生活金高三倍,但他母亲还可以继续领基础福利。”

  

  阳光下,年轻工人正用第一个月薪水给家里买新炊具,店主笑呵呵地帮忙打包,转身又向送货员下单补货,经济的齿轮就这样一环扣一环地转动起来。

  

  新政百日庆典上,商业议事会公布了惊人数据:平民消费总额增长四倍,工坊利润反增两倍;失业率从17%降至3%;最令人振奋的是债务纠纷案件居然归零。

  

  “但这才是真正的奇迹。”

  

  崔琰学者带我来到贫民区旧址。

  

  曾经的低矮窝棚被整齐的小院取代,虽然简朴但干净体面,几个孩童在空地上玩玩具。

  

  “以前这里的人要么偷盗,要么等死。”

  

  崔琰欣慰地说道:“有了基础福利,他们不必为基本的温饱忧虑,现在他们是最积极的消费者和小生产者。”

  

  他指着巷口阿翠手作”的招牌:“那个姑娘用福利金买针线,做玩偶卖给玩具店,现在雇了三个邻居帮忙。”

    

  回程路过新建的“水哲学广场”,喷泉中央立着座奇特的雕塑:铜铸的财富之树。树的根部是透明水箱,金币如树叶般落下,在水流带动下循环上升,周而复始。

  

  雕塑基座刻着:

  

  “财富如活水,流动方生生不息。”

  

  经过奢侈品区时,我看到了有意思的一幕:曾经的珠宝店变成了“设计工坊”,贵族们不再炫耀购买成品,而是付费参与首饰制作体验,一位屠国来的胖商人正笨拙地学习镶嵌宝石,满头大汗却笑容满面。

  

  “体验比占有更有价值。”

  

  店主向我解释:“这是新的奢侈。”

  

  新政一年后,宁国迎来前所未有的繁荣。

  

  各国商团纷纷来考察“水经济模式”,绮罗国甚至派王子带队学习。我将原理浓缩成小册子《活水经济十二则》,被译成七国文字。

  

  某天我去码头,看到一艘外国产的豪华游艇与宁国的普通渔船并泊,游艇上的贵族羡慕地看着渔民们:渔民们刚结束六小时捕捞,正在计算当日分成,欢声笑语不断。

  

  而贵族刚收到家乡消息,又一轮经济危机爆发,他的庄园已被暴民洗劫。

  

  “知道我们最羡慕宁国什么吗?”

  

  贵族叹气道:“不是富裕,而是安稳。你们的平民不怕明天。”

  

  临睡前,我习惯性查看今日经济简报:平民储蓄率保持在健康水平;工资与物价涨幅匹配;奢侈品税收投入公共建设;各国订单稳步增长……

  

  窗外的夜市灯火通明,商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成最动人的经济交响曲。

  

  这声音如此鲜活,因为它来自真正流动的财富之河:从山顶到山谷,从树冠到根系,滋养着每一寸土地。

  

  我关了灯,想起明天要主持的“经济水流调节会”——讨论如何引导部分商业利润投入农业革新。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