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布鲁斯
布鲁斯国的边境检查站安静得诡异。
“……目的?”
窗口后的官员嘴唇蠕动,声音却像被什么掐断了,我只听到“目的”两个字。
“旅行考察。”
我谨慎回答,递上护照。
官员翻开护照,突然皱眉,指着我的名字“宁远”说了句话,但我只听到“宁...远...”两个字,中间部分消失了。
他摇摇头,拿起一个红色印章,在护照上盖了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张开的嘴巴被横杠划掉的图案。
“禁言三天。”
这次我听清了,因为他说得很慢,但“禁言”二字仍然轻微失真,像是从水下传来的。
“为什么?”
我刚问出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消失了。
不是被捂住嘴的那种,而是明明感觉到声带振动,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就像有人精准地抹去了我制造的声波。
官员露出怜悯的表情,递给我一张纸条:“新入境者必须学习《布鲁斯国言论守则》后才能发言,您刚才未经学习就提问,触犯初级禁言条例。”
我低头看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禁止讨论的话题和词汇,但最奇怪的是最后一条:“布鲁斯国保障言论自由,所有管控措施均为防止不当言论传播。”
走出检查站,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奇怪的城市,建筑明亮多彩,街道整洁,行人衣着光鲜,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种诡异的静默中,人们交谈时,常常说到一半就突然闭嘴,或者某个词突然消失,留下尴尬的空白。
我走进一家茶馆,想了解这个国的真相。
“请问...”
我刚开口,服务员就警惕地后退一步,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二维码。
我扫码后,手机弹出一份《布鲁斯国安全发言指南》,要求阅读十分钟后才能点单。
等待期间,我观察周围茶客。
一对年轻情侣正在交谈:
“昨天那个电...很不错。”
女孩说道:“特效特别...”
“嘘!”
男孩突然紧张地环顾四周:“别在公共场合说这个,我上周因为讨论...被禁言三天。”
女孩立刻闭嘴,两人沉默地喝茶。
但就在这时,邻桌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太太突然举起手机对准他们:“举报!编号47区C座两人涉嫌讨论未过审内容!”
几乎同时,情侣两人的手机同时亮起。男孩看了一眼,脸色煞白,拉着女友匆匆离开。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她的手机随即响起提示音,屏幕上显示“举报成功,信用分+5”。
“您的禁言期已结束。”
服务员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可以点单了。”
我谨慎地选择最安全的词汇:“请给我一杯绿茶。”
“好的,绿...”
服务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困惑地皱眉,改口道:“好的,发酵程度低于20%的茶叶饮品。”
茶上来后,我小声问服务员:“为什么不能说'绿茶'?”
服务员惊恐地摇头,指了指天花板。
我抬头看去,发现每个角落都装有微型摄像头,镜头旁是一个奇怪的标志:一只耳朵的图案。
“新来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头,看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他脖子上挂着“禁言标记:7天”的牌子。
老人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跟他到茶馆后巷。
确认四周没有摄像头后,他才开口:“我是林默,以前做茶叶生意的。在这里说话要小心,布鲁斯无处不在。”
“布鲁斯是什么?”
林默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别直接说那个词!用'那个系统'代替。”
他压低声音:“三年前我进口了一批...茶叶,在社交媒体上说它有助于...结果被判定传播不实信息,禁言一个月。后来每次禁言期满,我刚说话就又被禁,现在已经是'标记人士'了。”
“标记人士?”
“就是被打上隐形标记的人。”
林默苦笑:“一旦被标记,你说的每句话都会被那个系统重点审查,禁言时间越来越长,直到...”
他做了个嘴巴被缝上的手势。
“没有申诉渠道吗?”
林默突然捂住我的嘴,指了指天空。一阵奇怪的嗡嗡声掠过,像是某种隐形的东西飞过。
等声音消失,他才继续:“申诉就是承认错误。我认识一个大学教授,坚持申诉了十次,现在...”
他指了指耳朵,摇摇头表示听不见对方说话了。
回到旅馆,前台递给我一份《布鲁斯国游客须知》,特别标注了“安全词库”和“危险词库”,我惊讶地发现,像“自由”“权利”“真相”这样的词都在危险词库中,而“满意”“幸福”“安全”则是安全词。
午夜,我被窗外的骚动惊醒。
掀开窗帘一角,看到几个穿制服的人押着一个戴头套的男子上车,那人脖子上挂着“永久禁言”的牌子,制服者袖章上印着“监督者”三个字。
“又抓到一个永久禁言者。”
旅馆保洁在走廊小声嘀咕,看到我开门,立刻装作在擦地板。
第二天,我在城市广场看到了更荒诞的一幕。
一个巨大的电子屏上播放着“布鲁斯国言论自由庆典”,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国家如何保障每个人说话的权利,但每隔几秒,他的讲话就被消音一次,围观群众却热烈鼓掌,仿佛听不到那些缺失的片段。
“不鼓掌会被扣信用分。”
一个卖气球的小贩低声告诉我:“信用分低的会被优先抽查言论。”
我注意到广场边缘站着几个戴红袖章的人,他们不断扫视人群,随时准备举报。
小贩说那是“热心举报者”,举报他人可以换取信用分和特权。
“最可怕的是儿童举报团。”
小贩指了指一群围着老师的小学生:“他们被教导举报父母的不当言论,获得奖励。”
下午,我冒险去了趟图书馆,想查找关于布鲁斯的资料。
但所有书籍都经过大量删改,整段整段的文字被黑条覆盖,历史区尤其严重,有些书只剩下封面和封底,中间全被移除。
管理员看到我翻阅禁书,紧张地走过来:“游客先生,建议您使用审查过的电子阅读器。”
他指了指一个终端机:“所有内容都经过那个系统安全处理。”
终端机搜索“布鲁斯”显示零结果,但搜索“言论自由”却弹出数千条结果,只是每条内容都大同小异,全是歌颂布鲁斯如何保障言论的官方通稿。
离开图书馆时,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假装在看报纸,但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我。
我故意绕进小巷,他突然加速拦住我:
“别紧张,我是言者。”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看到你对真相有兴趣...想了解更多吗?”
眼镜青年自称阿文,带我去了一个隐蔽的地下室,那里有十几个人正在操作老式印刷机,印制未经消音的小册子。
“布鲁斯不是怪物,而是一套系统。”
阿文解释道:“由监督者、举报者和算法组成。最初是为了防止仇恨言论,后来逐渐扩大到控制所有不喜欢的观点。”
他展示了一张网络图:最上层是大监督者,下设各级监督者;然后是职业举报者和热心举报者;最底层是普通民众,互相监视。
“最可怕的是标记系统。”
阿文调出一组数据:“一旦被布鲁斯标记,你的每句话都会被重点分析。标记三次后,系统会自动延长禁言期,直到永久禁言。”
“有破解方法吗?”
阿文刚要回答,地下室突然警铃大作。
“快走!监督者来了!”
人群四散奔逃。
阿文塞给我一张纸条,推我进逃生通道:“按地址去找老柯!他会—”
他的话被刺耳的干扰音切断。
我最后看到的,是阿文被三个监督者按倒在地,他们往他脖子上套“永久禁言”环的场景。
逃回旅馆,我打开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和一行小字:“布鲁斯有盲区,凌晨2-6点,旧城区喷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