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真言

“万善真源研讨会”在子夜时分开始。,我穿着借来的白袍,胸前别着买来的三级善人徽章,跟随掌柜穿过圣殿侧门。

  

  通道幽深曲折,墙上“至善至诚”的标语在火把下忽明忽暗。

  

  集会厅是个半圆形地下空间,中央高台上摆着七把鎏金椅,坐着六位白须老者,最中间的位置空着。

  

  那是圣王的座位。

  

  台下已有近百名“学员”,清一色白袍,表情虔诚得像朝圣的信徒。

  

  “感恩圣王教诲!”

  

  掌柜突然高呼,跪地叩拜。

  

  所有人立刻效仿,我也只好假意跪下。

  

  “今日圣王闭关,由我代讲。”坐在次位的老者起身,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我是圣王首徒,法号'至诚'。”

  

  我眯眼细看,这位“至诚大师”的白色须发根部隐约可见黑色,似乎是染的,他的皱纹也不太自然,像是刻意画出来的。最可疑的是声音,时而苍老时而年轻,明显在伪装。

   

  “善之真谛,在于利他。”

  

  至诚大师开始布道:“譬如市集卖米,明知米劣而售之,表面害人,实则助其磨练识货眼力...”

  

  台下众人如痴如醉地记录。我假装记笔记,实则画下大厅布局和守卫位置。右侧有道小门,两个带刀侍卫把守;后方有楼梯通往上层;至诚大师脚边有个铜铃,估计是警报装置。

  

  “...故最高之善,乃大骗似诚。”

  

  至诚大师的这句话引起满堂喝彩:“明日圣殿发放'祈福米',每人限领一斗,记住,领米时要说'感恩圣王赐福',并自愿捐献银钱...”

  

  我差点冷笑出声。

  

  连“施舍”都要收费,还美其名曰“自愿捐献”。

  

  讲座持续到凌晨,内容全是这类歪理邪说。

  

  结束时,学员们排队“供奉”银两,换取“圣王亲笔祝福符”,我捐了五两银子,得到张粗制滥造的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善有善报”。

  

  “大师,”我故作虔诚地问:“何时能见圣王真容?”

  

  至诚大师眼皮都没抬:“圣王闭关修善,非大善者不得见。”

  

  回客栈后,我仔细检查那张“祝福符”。纸质粗糙,墨迹发臭,连字都写歪了,完全不像是“圣王”手笔,更可笑的是,对着烛光看,纸里还夹着根短发,显然是匆忙制作时掉进去的。

  

  第二天,我跟踪了至诚大师。

  

  他离开圣殿后,钻进一顶普通轿子,七拐八绕到了城西的豪华宅院,脱下白袍假须后,竟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胖子,搂着两个美婢大摇大摆进了内室。

  

  透过窗缝,我看到他数着昨晚收到的供奉银子,边数边骂:“一群蠢货!随便编几句就乖乖掏钱...”

  

  突然,内室书架移动,露出暗道。一个黑衣人走出来,低声汇报:“圣王问,下月的'万国善会'准备如何了。”

  

  “告诉圣王,一切按计划。”

  

  假至诚擦了擦汗:“各国使节名单已拟好,最肥的是北境毛皮商...”

  

  我心头一震。

  

  原来所谓的圣王不仅骗本国人,还准备骗外国使节!更关键的是,圣王另有其人,这个“至诚大师”只是个传声筒。

  

  当晚,我决定潜入圣殿。

  

  借助吕国万能钥匙,我从侧窗翻入圣殿藏书室,这里堆满各种“善书”,内容全是颠倒黑白的歪理。

  

  推开暗门,我顺着螺旋楼梯下行,来到一条潮湿的甬道。

  

  甬道尽头是间圆形石室,中央有个水池,池水漆黑如墨,墙上刻着奇怪的文字:“真言池水,写实画真”。

  

  我蘸了点池水在随身纸上写字,震惊地发现手不受控制地写下:“这是真言墨水,无法说谎。”

  

  我立刻想到矫正院老人说的”圣殿地下藏着秘密”,用墨水在墙上写道“圣王是谁?”

  

  墨水自动延伸,形成文字:“圣王是傀儡,至善会掌权,七把金椅,七人共治。”

  

  原来如此!

  

  所谓的圣王根本不存在,或者只是个幌子,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是那七个“至善大师”,他们轮流扮演“圣王”和“亲传弟子”,用这个虚构的圣人形象控制民众。

  

  我装了一小瓶真言墨水,继续探索。

  

  石室后方还有条通道,通向更大的地下空间,这里堆满金银财宝,全是民众的“供奉”。

  

  最令人作呕的是角落里的“善童院”,几十个孩童被关在铁笼中,正在抄写“善经”,我收买了一个守卫,他解释说这些是“有慧根的善童”,从小培养成高级骗子。

  

  回到客栈,我连夜制定计划:第二天是“祈福米”发放日,全城民众会聚集圣殿广场,这是最佳时机。

  

  清晨,我带着真言墨水来到矫正院附近。

  

  守卫正在换班,我假扮成“善粮官”,声称奉圣王之命来给“恶徒”送“悔过餐”。

  

  “有手令吗?”守卫狐疑问我。

  

  我掏出在圣殿顺来的空白“善谕”,上面用普通墨水写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守卫不识字,但认得印章,放我进去了。

  

  矫正院里,那位白发老人明诚教授见到我很惊讶,我迅速说明来意,并用真言墨水测试他的身份。

  

  他确实是前圣学堂教授,因反对圣王改革被关押十年。

  

  “帮我联系其他可信的人。”

  

  我递给他几页浸过真言墨水的纸:“写下他们的名字和遭遇。”

  

  墨水不容欺骗。

  

  明诚颤抖着写下十几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都跟着触目惊心的故事:商人因不肯卖假货被抄家;农夫因揭发村长贪污被割舌;甚至有个小女孩因说老师教错了字,被关进"善童院"...

  

  “圣都东南有座废弃药铺,”明诚写道:“地窖里藏着几个'反善者',他们定期聚会。”

  

  离开矫正院,我直奔东南区。

  

  破败的“济世堂”药铺看似无人,但后院井口系着条红布暗号,我敲了三长两短的暗号,井盖掀开,露出一张警惕的脸。

  

  “明诚教授让我来的。”我展示真言墨水写的纸条。

  

  地窖里聚集着七八个人,都是骗局的受害者。

  

  为首的叫红姑,曾是圣都最好的绣娘,因拒绝制作假冒“圣王赐福锦囊”被砍掉右手食指。

  

  “我们试过反抗,”红姑的断指处还包着布:“但每次刚有动作就被镇压,圣王的眼线无处不在。”

  

  我拿出真言墨水:“用这个写你们的经历,我们编成《防骗指南》。”

  

  墨水让写作过程异常艰难,受害者们不得不直面最痛苦的记忆,无法用“记不清了”搪塞,红姑写着写着痛哭起来,她的丈夫因举报粮仓贪污,被活活打死在广场上,而围观群众竟相信了“此人亵渎圣王”的谎言。

  

  三天后,我们完成了《防骗指南》初稿。

  

  这本书没有直接攻击圣王,而是用真实案例揭示常见骗术:从缺斤少两到假冒伪劣,从情感绑架到道德胁迫。每个案例后附上“防骗口诀”,简单易记。

  

  “印成小册子容易,”红姑忧心忡忡道:“但如何传播?圣国严禁私印文书。”

  

  我早有准备。

  

  通过铁流商团的关系,我联系到了圣都的“地下印刷坊”,表面印善书,实则接各种私活。

  

  坊主老铅是个独眼老头,一看《防骗指南》就咧嘴笑了:

  

  “有意思!用真言墨水印?那成本可就高了...”

  

  “钱不是问题。”

  

  我拍出一袋金叶子:“先印五千册。”

  

  老铅的独眼闪着精光:“再加五十两,我帮你编成打油诗,让街头孩童传唱。”

  

  交易达成。

    

  与此同时,我策划了矫正院劫狱行动,利用守卫贪财的弱点,我假扮圣王特使,声称要转移“恶徒”去圣殿“净化”,为使骗局可信,我还提前伪造了“圣谕”。

  

  守卫队长贪婪地盯着我手中的“特赦金”:“每人十两?太少了!至少要二十两!”

  

  一番讨价还价后,十五两成交。

  

  就这样,我们用骗子的手段,救出了十五名被囚禁的诚实者。

  

  明诚教授出来后第一句话是:“以骗制骗,真是讽刺。”

  

  《防骗指南》的传播比预期还快,老铅不仅印了册子,还真编成了朗朗上口的打油诗,街头孩童为了一块糖,乐意传唱这些“奇怪的新童谣”:

  

  “圣都米,圣都面,秤砣底下藏铁片!

  祈福米,赐福油,不如自家腌菜头!

  善人笑,善人好,先看你钱袋饱不饱...”

  

  短短五天,这些童谣传遍大街小巷。起初人们只当是玩笑,直到有人按《防骗指南》的方法测试,发现句句属实。

  

  一位面包商发现学徒在面团里掺石膏后,当众揭发并拿出《防骗指南》对照,引发轰动。

  

  圣殿迅速反应过来,宣布《防骗指南》是“恶徒诽谤”,下令收缴,但真言墨水写的文字无法被否认,越是禁止,人们越好奇。

  

  有些胆大的开始用真言墨水测试身边事物,结果令人震惊:号称“纯金”的圣王像其实是镀铜;“延年益寿”的圣水是普通井水;甚至“圣王亲笔”的经文也被墨水揭露是多人模仿的。

  

  第七天,圣都爆发首次公开质疑。

  

  在中央广场的“祈福会”上,当至诚大师要求民众“自愿捐献”时,一个年轻人突然站出来:

  

  “用这个写!”他举起真言墨水笔:“写下'捐献真是自愿的'!”

  

  至诚大师脸色大变,转身就走。

  

  民众哗然,开始追问他为何不敢写,场面一度混乱,守卫们拔刀镇压,但质疑声已如野火蔓延。

  

  我趁机加大传播力度。

  

  铁流商团的成员伪装成小贩,在“祈福米”中夹带《防骗指南》;青楼歌女将防骗口诀编成曲子传唱;甚至有个胆大的戏班在街头表演《圣王现形记》,用夸张的手法揭露圣殿骗局。

  

  圣殿的反应越发疯狂,他们宣布全城戒严,挨家搜查“恶书”,抓到传播者当场鞭打,但这反而让更多人相信《防骗指南》的真实性:如果内容虚假,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第十天夜里,红姑兴奋地跑来报告:“圣殿内部分裂了!有几个低阶祭司偷偷联系我们,说愿意作证!”

  

  原来,圣殿底层人员也是骗局的受害者。

  

  他们拿着微薄的薪水,却要承担骗局败露的风险。

  

  一位年轻祭司甚至带来关键证据,一本记录圣殿历年真实收支的“黑账”。

  

  “圣王根本不存在。”

  

  年轻的祭司颤抖着说:“七位'至善大师'轮流扮演圣王,每人一周,住在圣殿密室,他们积累的财富足够买下整个圣国!”

  

  我决定最后一击。

  

  我用真言墨水将黑账内容抄录百份,配上简明解说,准备在次日“万善大会”上散布,明诚教授则联系了更多受害者,计划在会场当众揭露骗局。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天清晨,圣都突然钟声大作—圣王宣布“亲临”万善大会!这是十年来圣王首次公开露面,全城震动。

  

  广场上人山人海,高台上,七把金椅首次全部坐满,中间是戴着金色面具的白袍“圣王”,他的声音通过铜管放大,回荡在广场上空:

  

  “近日有恶徒散布谣言,亵渎至善...”

  

  我挤到前排,突然举起真言墨水笔:“请圣王用此笔写下'我从未欺骗民众'!”

  

  全场瞬间寂静。

  

  圣王僵在台上,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恐慌。

  

  他当然不敢接笔—真言墨水会迫使他写下真相。

  

  僵持中,一个意外发生。

  

  年轻祭司突然冲上台,将墨水泼向圣王!白袍被染黑,面具脱落,露出的竟是“至诚大师”那张肥胖的脸!

  

  “他是假的!”人群中爆发出怒吼:“我们被骗了!”

  

  广场瞬间沸腾。

  

  民众冲上高台,七位“至善大师”想逃却被拦住,有人找来真言墨水,强迫他们写下身份,结果令人震惊:这七人全是骗子出身,有的曾是江湖术士,有的干过拐卖勾当,最“德高望重”的那位甚至是通缉多年的诈骗犯!

  

  愤怒的民众捣毁了圣殿部分设施,但被明诚教授制止:“我们不要暴力!要真相!要改革!”

  

  在众人推举下,明诚教授成为临时领袖。

  

  他宣布解散“至善教”,成立真相委员会,用真言墨水审核所有圣殿文件和律法。圣国的改变从此开始。

  

  离开圣国那天,红姑和明诚来送我。

  

  圣都街头已经出现新气象:店铺开始明码标价,学堂教授真算术,甚至有人大胆地讨价还价而不怕被扣“不敬善”的帽子。

  

  “谢谢你,外乡人。”

  

  明诚递给我一个匣子:“这是真言墨水的配方,带回去吧。你们国家或许用得上。”

  

  红姑则送了一本精装《防骗指南》:“最新版,加了圣国这一个月的变化。让世人知道,骗子终究赢不了真相。”

  

  我郑重地收下了这两份礼物。

  

  马车驶出圣都时,城墙上的“至善之境,诚信之邦”标语正在被工人铲除,新刷上的字墨迹未干,但清晰可见:

  

  “真言立国,始于足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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