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营养
谷国的边界石碑半埋在贫瘠的红土里,碑文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我蹲下身,用手指描摹那些几乎磨平的刻痕:“谷国界,知足常乐。”
跨过界碑,景象骤变。
道路从平整的石板路变成了泥泞小径,两旁田野里的庄稼稀稀拉拉,麦秆细得像筷子,谷穗小得可怜。几个衣衫褴褛的农夫正在田间弯腰劳作,听到马蹄声,他们迟钝地抬头,眼神空洞得像蒙了层灰雾。
“这位老爷,要向导吗?”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从路边窜出来,声音细弱:“只要两个铜板...”
我给了他一块银币。
男孩瞪大眼睛,颤抖着接过,突然跪下磕头:“多谢老爷恩赐!这够我家吃半个月了!”
我扶起他:“带我去最近的客栈。”
男孩自称小谷,十二岁但看起来不到十岁的体格,路上,他告诉我谷国人以"吃苦"为荣,最受尊敬的是那些每天只吃一顿稀粥还能干重活的“硬骨头”。
“我爷爷活了九十岁,”男孩骄傲地说:“一辈子没吃过肉,每天就一碗糙米粥加野菜!”
客栈比想象的还要简陋。
土坯房,茅草顶,屋内只有三张歪腿桌子和几条长凳。
老板娘是个干瘦的中年妇女,端来的“招牌菜”是一碗泛黄的米饭和几根水煮野菜,连盐都少得可怜。
“有肉吗?”我尝了一口寡淡的汤水,问道。
老板娘像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客官说笑了,我们谷国人不兴那个。”
她瞥了一眼远方:“隔壁金国人才整天大鱼大肉,粗俗得很!”
饭后,我让小谷带我去见村里的长者。
我们路上经过一个“学堂”,那是一间漏风的草棚,十几个孩子挤在泥地上,跟着个驼背老人念《苦乐经》:“...吃苦是福,享乐是祸;粗食净心,奢食浊志...”
长者住在村东的祠堂里,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就着盐水啃一块硬如石头的粗粮饼。
听说我想了解谷国风俗,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们谷国虽穷,但精神富足。”
长者挺直佝偻的背:“不似金国那些暴发户,整天吃喝玩乐,不知廉耻!”
我注意到他说话时不断吞咽口水,目光时不时瞟向我腰间的水囊—里面装着蜂蜜酒。
“您去过金国吗?”
“当然没有!“长者像被烫到似的骂道:“去那污秽之地作甚?我们谷国人安分守己,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
离开祠堂,我让小谷带我去边境看看。
翻过一座光秃秃的小山,景象截然不同—金国的田野绿油油一片,村庄里砖瓦房整齐排列,远处甚至有座小城堡似的建筑。
“那是金国学堂。”
小谷指着城堡,眼中流露出向往:“听说里面的孩子每天都能吃鸡蛋...”
当晚,我躺在客栈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思绪万千。
谷国与金国仅一山之隔,却如同两个世界。一个崇尚贫困与吃苦,一个追求富足与自由;一个死气沉沉,一个生机勃勃。是饮食差异导致了这种区别,还是文化差异影响了饮食选择?
第二天一早,我启程前往金国。
边境守卫查看了我的通关文牒,热情地挥手放行:“欢迎来到金国!尝尝我们金国的烤羊排吧,全大陆最好吃的!”
金国的道路平整宽阔,两旁果园和牧场交替出现。
农夫们衣着整洁,面色红润,见到陌生人会主动打招呼,学堂里传出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和欢笑声,与谷国死气沉沉的"苦修"形成鲜明对比。
金国都城“金城”更是繁华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肉铺、奶酪店、蛋品摊随处可见。人们交谈时声音洪亮,手势丰富,眼神灵动。
我甚至看到几个年轻人在广场上辩论哲学问题,周围聚集着热烈鼓掌的听众。
我在最好的客栈住下,点了一桌当地特色菜:烤小羊排、奶油炖菜、煎蛋卷、奶酪拼盘...侍者骄傲地介绍,金国人相信"好饮食造就好头脑",所以特别重视营养。
“我们金国的孩子从断奶就喝羊奶,三岁开始每天至少一个鸡蛋。”
侍者一边倒蜂蜜酒一边说:“学者和战士还有额外肉食配给,绝对够饱。”
饭后,我拜访了金国学堂。
校长金阳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带着我参观了明亮的教室、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和设备齐全的实验室。
“我们金国出了七位大陆知名学者,三位探险家。”
金阳自豪地说,看一眼远方,话头一转:“而谷国...哦,他们以出'最能吃苦的农夫'为荣。”
我翻阅学堂的体检记录,发现金国儿童的平均身高比谷国同龄人高出近一头,体重更是接近两倍。
更惊人的是学业表现,金国十岁儿童的表达沟通,运动,体力,哲学,艺术等方面的学习能力居然超过了谷国十五岁少年!
“难道饮食真的影响智力吗?”我不自觉发问。
金阳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手稿:“这是我的研究记录。三十年来,我跟踪调查了百名金国儿童和五十名谷国儿童的成长轨迹。”
他翻开一页表格:“营养充足的儿童在记忆力、逻辑力和创造力测试中普遍优于营养不良者。”
数据令人震撼,但缺乏严格的对照实验。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成形:如果能设计一个长期对照实验,严格控制变量,或许能得出更科学的结论。
我向金阳提出合作意向:“从谷国挑选一批儿童,分为不同饮食组,定期测试智力发展...”
金阳眼睛一亮。
“您是说,用实验证明营养对智力的影响?”他这么说着,激动拍桌道:“金国学堂全力支持!”
接下来一个月,我往返于谷国与金国之间,筹备这场前所未有的实验。
谷国方面阻力重重,长老会一开始强烈反对,称这是“玷污谷国传统”,直到我承诺提供实验期间所有参与者的口粮,并支付每人每月一钱银子的“苦修补偿费”,他们才勉强同意。
“但必须保证一点,”大祭司阴森森地警告道:“实验结束后,所有人必须恢复正统谷国饮食!我们不能让外来邪说污染纯净的谷国精神!”
我在谷国三个相邻村庄挑选了一百名六至八岁的儿童作为实验组,全部来自贫困家庭,之前饮食以糙米和野菜为主。
同时,在金国挑选了五十名普通家庭的同龄儿童作为参照组。
谷国儿童被随机分为三组,每组三十人,A组保持传统谷国饮食(糙米+野菜,偶尔豆类),B组改良饮食(糙米+野菜+每日一个鸡蛋+每周三次羊奶);C组金国标准饮食(白米+肉类+每日一个鸡蛋+充足奶制品)
所有儿童集中居住在临时改建的谷国旧军营,由专人记录每日饮食摄入。
我聘请了金国学者设计智力测试方案,包括记忆力、计算力、空间想象力和创造力四个维度,每半月测试一次。
实验开始前,基线测试结果令人忧心:谷国儿童的平均得分仅为金国儿童的百分之六十,尤其在创造力和空间想象力方面差距最大,许多谷国孩子甚至无法完成简单的图形拼合测试,而同样年龄的金国孩子已经在学习基础几何。
“他们不是笨,”测试员轻声告诉我:“而是根本没接触过这些概念。就像让一个从没见过鱼的人描述鱼的游动方式...”
实验开始后,变化比预期来得更快,仅仅两周,B组和C组的孩子们就表现出明显的精力提升,课堂上不再昏昏欲睡,户外活动时跑跳时间延长,甚至眼神都变得灵动起来。
一个月后的第一次正式测试,结果已经出现分化,A组进步微弱,平均分提高百分之五,B组显著提升,平均分提高百分之二十二,C组突飞猛进,平均分提高百分之三十五,部分孩子甚至接近金国参照组的平均水平。
最令人惊讶的是创造力测试。我亲自参与了这项评估,让孩子们用积木搭建“想象中的房子”,A组的孩子大多堆出简单的方块;B组开始出现有门窗的结构;而C组的一个小女孩竟然搭了座带花园和喷泉的微型宫殿!
“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金国城堡。”
小女孩害羞地解释道:“我想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有好多房间,还有永远吃不完的肉...”
三个月后,差异更加明显,C组的孩子平均身高增长了两厘米,体重增加一点五公斤;而A组几乎没变化。智力测试中,C组已经整体超越B组,最优秀的几名甚至超过了金国参照组的平均线。
“这太不可思议了!”金阳校长翻看着测试记录:“如果给他们更好的教育环境...”
我们决定增加教育干预。
从金国学堂请来教师,为所有实验儿童开设基础课程。结果令人振奋:C组的学习速度最快,B组次之,A组仍然滞后。尤其是数学和空间思维方面,营养充足的儿童展现出明显优势。
半年后,实验数据已经形成压倒性结论:饮食营养与智力发展存在直接关联。我整理了一份详细报告,准备向谷国长老会展示。
展示会在谷国祠堂举行。
长老们板着脸坐在高台上,下面挤满了好奇的村民。
我展示了身高体重变化曲线、智力测试得分对比,甚至请了几组孩子现场演示拼图和算术。
“这说明什么?”
大祭司冷冷地打断我:“说明我们谷国孩子只要吃好喝好,就能变得和金国人一样骄奢淫逸?”
我耐心解释道:“这说明营养对儿童发展至关重要。谷国有那么多聪明孩子,如果改善饮食,将来能出学者、发明家、艺术家...”
“荒唐!”
一位长老拍桌而起:“我们谷国美德就是吃苦耐劳!要那么多'学者'做什么?地里能长出大米来吗?”
另一位长老更直接:“你这是金国的阴谋!想让我们谷国人变得和他们一样贪图享受!”
场面一度混乱。
直到大祭司举起骨杖,祠堂才安静下来。
“宁公子,”大祭司的声音像刀刮骨头:“你的'实验'该结束了。明天起,所有孩子回归正常生活。”
我据理力争:“至少让那些表现优异的孩子继续...”
“不行!”
大祭司厉声喝道:“一个都不准!谷国的纯净不容玷污!”
当晚,我在客栈辗转难眠。
突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是小谷和几个村民。
“宁老爷,”小谷低声说:“有些父母...想偷偷给孩子继续吃鸡蛋,您能帮忙吗?”
我心头一亮。
官方途径行不通,或许可以走民间路线?
第二天,我悄悄联系了几户态度开明的家庭,承诺以补贴价格向他们提供金国的鸡蛋和奶制品。
同时,我在金国边境设立了一个小型贸易站,专门向谷国出售低价营养食品。
最令人惊喜的是金阳校长的举动。
他在金谷学堂设立“谷国奖学金”,资助表现优异的谷国儿童来金国学习,条件是毕业后必须回谷国任教。
“改变需要时间,”金阳递给我一杯羊奶“但种子已经播下。”
离开谷国那天,小谷来送我,半年实验让他长高了五厘米,脸上也有了血色。他偷偷告诉我,他父亲现在每天给他半个鸡蛋,是帮金国商人搬货挣来的。
“我长大了要去金国学堂,”男孩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然后教村里出去的孩子认字!”
我摸了摸他的头,递给他一袋银币:“去买鸡蛋和书吧。”
回望渐行渐远的谷国,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似乎有了些微变化—几缕炊烟比往日更直,田间劳作的农人背影似乎也挺拔了些。
或许某天,谷国的孩子们将不再以吃苦为荣,而是以追求知识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