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杀戮
守卫们茫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刚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侍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开始哭泣,那是真正的哭泣,带着情感和温度。
我们悄悄离开王宫,混入街头的人群。静默城正在苏醒:人们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仿佛第一次看见这座城市;有人突然大笑,有人开始奔跑;商店的橱窗里,商品突然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会好起来吗?”我问老人。
他望着逐渐喧闹的街道,轻声道:“不知道。三百年的停滞不会一夜改变,但至少...”
他转向我,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彩:“吞噬停止了。”
离开淤国那天,静默城的城门处挤满了人。
不是送行,而是争相离开,商队重新组织,旅人收拾行囊,甚至有艺术家带着作品准备去邻国展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却也充满希望。
老人在城门口与我告别:“谢谢你,外乡人。”
“不,该谢谢你们。”
我握紧他粗糙的手:“是你们守护了火种。”
他笑了笑,递给我一个小布包:“带着这个,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其他...类似的地方,也许用得上。”
布包里是那块蓝晶,现在它不再发光,但摸上去依然温暖。
我郑重地把它收进行囊,驾着马车驶向下一段旅程。
身后,静默城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一首欢快的曲子。
城门上方,几个年轻人正在拆除那个螺旋图案的徽记,阳光照在他们充满活力的脸上,像是照在一片新生的土地上。
屠国的界碑是把插入地面的巨剑,剑身刻着“入此界者,生死自负”,碑下堆着十几颗风化的头骨,最新的一颗还带着血肉,引来一群食腐鸟啄食。
我刚跨过界碑,就被两个穿皮甲的大汉拦住。
他们身上的武器多得夸张:腰间别着短斧,背上交叉两把长剑,靴筒里插着匕首,连护腕都带着尖刺。
“名字?杀人数?”
左边的大汉声音沙哑,缺了半边耳朵。
“宁远,杀人数量零。”我平静地回答他。
两个守卫像听到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缺耳男甚至笑出了眼泪:“零?那你来屠国干什么?找死吗?”
右边那个满脸刀疤的守卫突然抽出匕首抵在我喉咙上:“我可以帮你开张...免费。”
我直视他的眼睛:“那你只能得到'杀了个手无寸铁的懦夫'的计数,划算吗?”
刀疤脸愣了一下,缺耳男却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
他拍拍同伴的肩膀:“放他进去吧,城里随便哪个都能轻松宰了他,不值得我们浪费计数。”
就这样,我带着“零杀”的耻辱印记进入了屠国。
道路两旁的树上挂满了武器和骸骨装饰,每走百步就有一个“杀人榜”,展示着附近居民的屠杀排名。
第一名是个叫“血牙”的屠夫,计数高达二百三十七。
临近黄昏时,我到达第一个村落。
与其说是村落,不如说是个武装营地,每栋房子都像小型堡垒,墙上钉着各种战利品:武器、盔甲、人体部位...最显眼的是村中央的“计数柱”,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正字,顶端挂着本周杀人冠军的木牌,“碎骨”,计数十二。
我在村口“滴血酒馆”住下。
老板是个独眼老妇,柜台后面挂着她的“荣耀之刃”,据说是她用这把刀剜出了自己的眼睛,“为了更好的瞄准”。
“住宿费?”老妇咧嘴一笑,露出镶着金牙的牙齿:“要么十个铜币,要么帮我杀个人。”
我付了铜币。
老妇失望地摇头,递给我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二楼最里间。别乱走,晚上是'自由猎杀时间',误杀不计入排名。”
房间比想象的干净,如果忽略墙上的血迹和地板缝里的碎骨的话。
床垫下藏着把短刀,枕头上放着张字条:“欢迎使用'血枕',刀已淬毒,祝猎杀愉快。”
入夜后,村子确实热闹起来。
从窗缝望出去,村民们全副武装在街上游荡,像在寻找猎物的狼群,不时传来打斗声和惨叫,随后是欢呼和计数更新。
凌晨时分,一个身影撞进我的房门——是个满脸是血的少年,手里握着把断剑。
“救我...”他虚弱地喘息着:“我...我不想死...”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外飞来一柄战斧,精准地劈进少年后背。
他瞪大眼睛倒在我脚边,断气前还保持着伸手求救的姿势。
“啊哈!又一个!”
一个巨汉出现在门口,兴奋地拽出斧头:“老独眼,给我计数加一!”
独眼老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知道啦!碎骨大人今晚已经杀了三个了!”
叫碎骨的巨汉这才注意到我,眯起眼睛打量我:“哟,这不是那个'零杀'的废物吗?”
他舔了舔斧刃上的血!“要不要我帮你开张?”
我慢慢举起双手表示无害:“我只是个旅行商人,对杀戮没兴趣。”
“商人?”
碎骨突然来了兴趣:“卖什么的?”
“武器。”
我指了指行囊:“特别的那种。”
碎骨眼中闪过贪婪的光:“拿出来看看,要是敢骗我...”
他掂了掂斧头。
我从行囊中取出把精致的折叠弩,这是我特意为屠国准备的“商品”,表面是武器,实则暗藏机关。
碎骨一把抢过,爱不释手地抚摸弩身:“漂亮!射程多远?”
“三百步。”
我演示如何折叠:“而且便于隐藏,适合...突袭。”
碎骨咧嘴笑了:“多少钱?”
“不卖钱。”
我压低了声音:“换情报。”
巨汉警惕起来:“什么情报?”
“关于王刃的。”
碎骨的表情瞬间凝固。
王刃是屠国现任统治者,据说杀人计数过千,被称为“千斩之王”,关于他的传闻很多,但很少有人见过真面目。
“你找死吗?”
碎骨声音发颤:“打听王刃大人...”
“这把弩还有特殊功能。”
我按下隐蔽机关,弩身弹出一个暗格,里面是三根蓝汪汪的箭:“淬毒,见血封喉。”
碎骨的恐惧瞬间被贪婪取代:“你想知道什么?”
“怎么见到王刃。”
巨汉大笑:“就凭你?零杀的废物?”
但他还是收下了弩:“王刃大人在血刃堡,每月一次在'荣耀擂台'接受挑战,下次是三天后。”
他凑近我,酒气和血腥味扑面而来:“但挑战者必须至少有百人斩计数,你...哈哈哈!”
碎骨大笑着离开,顺手拖走了少年的尸体。
我关上门,看着地上延伸的血迹,胃里一阵翻腾。
这就是屠国,一个将屠杀奉为神圣的国度。
天亮后,我继续向都城“血刃城”前进,路上遇到的每个屠国人都随身携带至少三件武器,见面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比较杀人计数,商队护卫的铠甲上刻着骷髅标记;农夫腰间别着镰刀和短剑;连路边玩耍的孩子都在进行“模拟杀戮”游戏,赢家能获得“小屠夫”称号。
血刃城的城墙由黑曜石砌成,表面镶嵌着数以千计的武器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城门是两把交叉的巨剑造型,剑刃上挂着新鲜的人头,守卫是清一色的重甲战士,胸甲上刻着各自的杀人计数,最低的也有两百。
“入城费,或者人头。”
守卫首领,这个计数四百零五的“铁颅”向我伸出手。
我取出把特制匕首:“'影牙',淬了西境蛇毒,划破皮就致命。”
铁颅接过匕首,在指尖轻轻一划,血珠立刻变成黑色。
他大笑着吞下颗解毒丸:“不错!进去吧,零杀的废物。希望你活够三天看到荣耀擂台。”
血刃城内,杀戮文化发展到极致,街道两旁的店铺全是武器铺、毒药店和护甲行;“计数公证处”门前排着长队,屠夫们争相更新自己的排名;广场中央的“千颅塔”由密密麻麻的头骨堆砌而成,顶端插着王刃的旗帜。
我住进“断喉旅馆”,老板是个计数六百三十七的老杀手,退休后开了这家店。
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禁止私斗,不是出于道德,而是因为“会影响生意”。
“想看荣耀擂台?”
老板擦拭着一把染血的长剑:“有特别观战台,收费的。”
我付了一枚金币,得到张带血的票据:“三楼西角,别开窗,流箭不长眼。”
安顿好后,我前往城市中心的“杀戮圣殿”。
这是屠国最神圣的地方,据说供奉着初代“万斩之王”的遗骸。圣殿外墙挂满历代杀人冠军的武器,内部则陈列着各种“艺术杀戮”的成果——被制成标本的著名战士、用骨头拼成的壁画、记录重大屠杀事件的浮雕。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计数碑”,上面刻着屠国史上最伟大的杀手名字和数字:现任王刃以一千零七十六高居第三,前面还有一千二百的“血皇”和传说中的“万斩之王”。
“震撼吗?”
我转身,看到个穿灰袍的老人站在身后。
他瘦得惊人,袍子下似乎空荡荡的,但眼神锐利如刀。
“您是?”
“计数师灰手。”
老人伸出右手,那只手确实呈现不自然的灰色:“负责记录荣耀擂台的击杀数。”
我注意到他胸前别着枚小小的金剑徽章。
这是王刃直属人员的标志。
“您一定见过很多精彩杀戮。”
我试探道。
灰手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精彩的杀戮越来越少。现在的人只追求数量,不懂艺术。”
他指向一具标本:“看,那是'舞刃者'落霞,她杀人时像在跳舞,每个动作都完美。计数只有三百零九,但每个都是艺术品。”
我顺着他的指引欣赏这些“杀戮艺术”,渐渐发现其中规律:屠国崇拜的不仅是杀戮本身,更是杀戮的“技艺”,最受尊敬的不是杀人最多的,而是杀得最有“风格”的。
“王刃大人明天会来圣殿做祈祷。”
灰手突然说:“如果你想见真正的杀戮艺术家,别错过。”
离开圣殿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撞了我一下。
我感觉有东西被塞进我口袋,回旅馆才发现是张字条:“午夜,碎骨巷,带把好刀——一个不想杀人的人。”
午夜的血刃城依然喧嚣,各处都在进行“夜猎”,我按字条指示来到碎骨巷。
这是一条堆满骸骨的小巷,得名于骨头的碎裂声能掩盖杀人动静。
巷子深处有盏微弱的灯,灯下站着个披斗篷的人。
走近后,斗篷下露出张年轻的脸,最多二十岁,眼神却苍老得可怕。
“你就是零杀的商人?”
他声音嘶哑道:“我叫影,计数...七。”
在屠国,成年男子平均计数至少五十,七简直是个笑话。
但影接下来说的话让我震惊:“七个都是被迫杀的,我...我讨厌杀戮。”
他带我穿过迷宫般的小巷,来到一间隐蔽的地下室。
里面简陋但整洁,墙上没有武器或战利品,反而挂着几幅风景画。
“屠国反抗军总部。”
影自嘲地笑了笑:“就我一个人。”
原来影是前计数师学徒,因无法忍受杀戮而逃跑,他在整理档案时发现个惊人秘密。屠国的计数系统存在严重造假,很多“传奇杀手”的数字被夸大,而平民的被迫杀人则被刻意忽略。
“最可笑的是王刃。”
影递给我一杯茶,在屠国罕见的和平饮品:“他真正的计数可能不到三百,其余都是'继承'来的。”
“继承?”
“屠国统治者可以继承前任的计数。”
影解释道:“王刃的千斩中,有七百多是他祖先的'遗产'。”
这解释了为什么灰手说“现在的杀戮越来越无趣”,屠国的杀戮文化正在变成一场全民参与的表演,真正的杀戮艺术反而在消亡。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影从床下拖出个铁箱:“因为我想推翻这一切。而你...你有外界资源。”
他打开箱子,里面是厚厚一叠档案:“这些能证明屠国的杀戮传统正在崩溃,我们需要外界帮助。“
我翻看档案,确实如影所说,近三十年来,屠国的真实杀人率在下降,武器销量却在上升;越来越多的“计数”来自仪式性对决而非真实杀戮;甚至出现了专门制造“假杀人”的地下行业。
“王刃知道这些吗?”
影点头:“知道,但无力改变。杀戮是屠国的信仰,动摇它就等于动摇统治根基。”
离开影的藏身处,我脑中已有了计划。
第二天,我高价收购了家濒临倒闭的武器铺,改造成“艺术武器展馆”,表面展示精美的杀人工具,实则暗藏和平理念的设计。
同时,我通过灰手的关系,获得了觐见王刃的机会。
血刃堡是座建在山崖上的黑色要塞,外墙布满尖刺,护城河里不是水而是淬毒的铁蒺藜。
吊桥前站着两排精英守卫,每人计数都超过八百。
王刃的觐见厅铺着红色地毯,这是用敌人鲜血染的,侍卫骄傲地介绍道,王座是整块黑铁打造,扶手做成断臂形状,靠背则是一把巨剑的造型。
王刃本人出乎意料的年轻,三十出头,面容冷峻但并非凶残之相。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皮甲,唯一的装饰是胸前的小小金剑徽章。
与那些浑身挂满武器的屠国人不同,他只在腰间佩了把细长的剑。
“零杀的商人。”
王刃的声音低沉平静:“灰手说你欣赏杀戮艺术。”
我深鞠一躬:“陛下,我欣赏的是技艺,而非杀戮本身。”
大厅里的守卫们骚动起来,这种言论在屠国近乎亵渎。
但王刃抬手制止了他们:“有趣的观点。解释一下。”
我取出准备好的“艺术武器”:一把装饰华丽的短剑,剑身刻满精细的花纹。
“这把剑的价值不在杀人效率,而在工艺美感,真正的艺术应该超越实用。”
王刃接过短剑,手指轻抚剑身上的纹路:“你是说,杀戮可以只是形式?”
“就像您的荣耀擂台。”
我直视他的眼睛:“那不就是种表演吗?”
大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等着王刃暴怒下令处决我。
但他只是轻轻放下短剑,对侍卫们说:“退下。”
当大厅只剩我们两人时,王刃走下王座,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肩膀放松,眼神疲惫,像个不堪重负的普通人。
“三百零九。”
他轻声说道:“我亲手杀的人数,其余都是继承来的数字。”
他苦笑着:“每天醒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个骗子。”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那为什么不改变?”
“怎么改?”王刃指向窗外:“整个屠国的经济、文化、信仰都建立在杀戮之上。武器匠、毒药师、计数师、骸骨艺术家...多少人靠这个吃饭?”
他摇头:“我有次尝试减少荣耀擂台的死亡人数,结果差点引发暴乱。”
他带我来到私人书房,这里的景象令人震惊,书架上全是外界文学、哲学和艺术书籍,墙上挂着风景画而非武器,甚至有个小喷泉在角落轻声流淌。
“我父亲是个真正的杀手,计数八百六十四。”
王刃抚摸着书脊:“他死前告诉我,屠国正在慢性自杀,'我们崇拜杀戮,但杀戮终将吞噬我们'。”
我问他是否知道计数造假的事。
王刃点头:“当然知道。但这就像给瘾君子的安慰剂,至少让他们不那么疯狂地杀人。”
“影说他想推翻这个系统。”
“影?那个逃跑的学徒?”
王刃居然笑了:“他父亲是我最信任的计数师。那孩子太善良,不适合屠国。”
他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但推翻?谈何容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替代品。”
王刃的目光落在一本经济学著作上!“屠国人需要新的崇拜对象,比杀戮更刺激、更有利可图的东西。”
离开血刃堡时,我带回王刃的密令:允许我以“提升杀戮艺术”为名,进行一系列改革实验,影将成为我的助手,灰手则负责统计数据。
三天后的荣耀擂台,王刃当众宣布成立“杀戮艺术研究院”,由我这个“零杀的外乡人”担任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