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婴儿

婴儿国的边境哨站是个巨大的摇篮造型,栅栏上挂满彩色铃铛和毛绒玩具,守卫们(如果那些穿着尿布、坐在地上玩积木的成年人能被称为守卫的话)看到我的马车,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兴奋地拍打着车厢。

  

  “哒哒!外外!”

  

  一个满脸皱纹却戴着婴儿帽的“老守卫”流着口水喊道。

  

  我小心地递上通关文牒。

  

  守卫们把文书当成新玩具争抢起来,最后撕成碎片往天上抛,开心地咯咯大笑。

  

  趁他们玩“碎纸雪”时,我驾车驶入了这个世界上最诡异的国度。

  

  婴儿国的道路铺着软绵绵的彩色垫子,车轮压上去发出吱吱声,路两旁是矮得出奇的房屋,门窗都只有正常高度的一半,成年人进出必须爬行,每家门前都摆着奶瓶和磨牙玩具,晾衣绳上挂满超大型号的尿布。

  

  “咿呀!看外外!”

  

  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从窗户探出头,她头上扎着幼稚的蝴蝶结,胸前围着绣有“宝宝”字样的围兜。

  

  很快,十几个“成年婴儿”从各处爬来,围着马车叽叽喳喳,有的试图咬车轮,有的把鼻涕抹在车厢上。

  

  我拿出事先准备的玩具,拨浪鼓和彩色气球给他们玩耍,这招很有效,“大宝宝”们立刻被吸引,争抢着新玩具,让我得以继续前行。

  

  首都“童乐城”的中心广场上,数百名国民正在举行“每日爬行大会”。

  

  白发苍苍的老人们穿着连体婴儿服,在铺满软垫的广场上比赛爬行;壮年男女们坐在巨型高脚椅上吮吸奶瓶,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咿呀声;甚至有几个真正的婴儿被成年人争抢着要“一起玩”,场面混乱得令人窒息。

  

  “你是新来的大人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我低头看见是一个小女孩,是真正的孩子,她约莫七八岁,是我进入婴儿国后见到的第一个言行正常的人,她穿着朴素的灰裙子,与周围花哨的“大宝宝”形成鲜明对比。

  

  “我叫宁远。”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叫什么?”

  

  “嘘!”

  

  女孩紧张地环顾四周:“在这里要装宝宝,叫我...咿咿。”

  

  她突然提高声调,做出幼稚的表情:“咿咿要糖糖!”

  

  我配合地掏出块糖给她。

  

  女孩夸张地拍手雀跃,趁机小声说:“天黑后,摇篮桥见。”

  

  然后蹦跳着爬走了。

  

  没错,她是四肢着地爬走的,显然在模仿其他国民。

  

  我在“咯咯笑”旅馆住下,这家店的特色是所有员工都穿尿布,连掌柜都是个流着口水的秃顶老头,胸前名牌写着“宝宝掌柜”。

  

  房间里的床是个巨大摇篮,浴室没有马桶只有尿壶,餐牌上只有各种糊糊和“母乳酒”,这是一种用牛奶和酒精调制的诡异饮料。

  

  傍晚,我借口散步来到城外的摇篮桥。

  

  小女孩已经在那里等候,这次她站得笔直,神情严肃得不像个孩子。

  

  “跟我来。”

  

  她牵起我的手:“别出声。”

  

  我们沿着小溪来到一处隐蔽的树洞。

  

  爬进去后,里面竟是个宽敞的地下室,点着幽暗的蜡烛,十几个年龄各异的人围坐其中,从真正的孩子到白发老人,全都眼神清明,与城里的“大宝宝”截然不同。

  

  “欢迎来到觉醒者之家。”

  

  一位戴眼镜的老者起身相迎:“我是阿言,算是这里的...呃,园长?”

  

  地下室虽简陋,却有真正的桌椅和书架,墙上挂着地图和数学公式图表,几个少年正在角落安静地阅读,内容竟是高等数学和哲学;一位中年妇女在烛光下缝制正常尺寸的成人衣物;最令人惊讶的是,我看到了白天在广场上比赛爬行的那个“老婴儿”,此刻他正襟危坐,正在撰写什么。

  

  “我们是婴儿国的异类。”阿言苦笑道:“天生无法完全'幼稚化'的人。”

  

  小女孩给我倒了杯真正的茶:“婴儿国所有人出生时都正常,但三岁后要接受'纯真仪式',停止心智成长。”

  

  “纯真仪式?”

  

  阿言翻开一本禁书:“婴儿国信仰'永恒纯真教',认为成长是种诅咒,成年是种疾病,他们用药物和催眠压制国民的心智发展,让身体长大但思维永远停留在婴儿期。”

  

  “那你们...”

  

  “抗药体质。”

  

  阿言指指自己的头:“药物对我们效果不佳,为了活命,我们白天装宝宝,晚上才能做回自己。”

  

  小雨卷起袖子,露出触目惊心的淤青:“上周'咿咿'装得不够像,被送去'遗忘之屋'关了三天。”

  

  “遗忘之屋?”

  

  阿言脸色有些阴沉:“婴儿国最可怕的地方。任何表现出成熟迹象的人都会被送去'净化',高强度药物注射加上催眠洗脑之后,大多数人出来后就成了真正的'好宝宝',少数像我们这样的抗药体,只能靠装疯卖傻逃过二次净化。”

  

  我翻看他们的秘密藏书,全是婴儿国禁止的“成人知识”,最珍贵的是本破旧的《外界见闻录》,作者是百年前误入婴儿国的旅行者,记载着这个国家的可怕真相。

  

  “婴儿国曾经正常。”

  

  阿言指着书中一幅古地图:“三百年前,当时的国王听信巫师谗言,认为成年人会带来战争和痛苦,于是开始推行'永恒婴儿'计划,一代人后,国家就变成了这样。”

  

  “没有反抗吗?”

  

  “有。”

  

  小女孩,也就是小雨轻声说道:“但反抗者都被'净化'了,现在偶尔会有像我们这样的'觉醒者',但人数太少,不敢反抗。”

  

  我合上书:“你们怎么生存?”

  

  “互相掩护。”

  

  阿言苦笑:“我在白天是'老顽童阿咿',城里最受欢迎的'开心果';小雨是'卖萌小咿';那位是'爬得快咿咿'..."他指着写字的老人,"我们组成秘密网络,帮助彼此保持清醒。”

  

  夜深了,觉醒者们陆续离开,必须赶在宵禁前回到各自的“宝宝角色”中。

  

  阿言则留下我过夜,在烛光下讲述更多婴儿国的诡异规则:

  

  国民不工作,所有生产由少数未完全“净化”的“半宝宝”操作;婚姻不存在,男女随意交配,生下的孩子三岁就交给“育婴堂”统一管理;最可怕的是“淘汰制”,任何身体衰老到无法扮演宝宝的国民,会被送去“永眠乐园”,其实就是安乐死。

  

  “我们想逃离,但边境守卫虽幼稚,数量却多。”

  

  阿言叹气:“去年有对觉醒者夫妇尝试逃跑,被做成了'人偶玩具'在广场展示。”

  

  我问他为何信任我这个外人,阿言从暗格中取出块青色小石头:“觉醒者先知临终前说,会有个'成长者'带来改变,这石头遇到那人会发热。”

  

  他把石头放在我手心,果然,石头渐渐泛起微光,变得温暖起来。

  

  “这是成长之石?”我猜测道。

  

  阿言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来婴儿国的目的就是寻找它。”

  

  我握紧发光的石头:“传说它能让人获得与年龄相称的智慧。”

  

  “它在圣殿深处。”

  

  阿言压低声音:“被永恒祭司封印着。三百年来没人见过真品,只有这块碎片被先知偷带出来。”

  

  第二天,我以“研究婴儿文化”为由参观了首都各处。

  

  育婴堂里,三岁孩童被强行灌下“纯真药水”,从此停止学习语言和逻辑;“开心学校”中,成年人在玩积木和认图卡,老师用夸张的儿语表扬“好宝宝”;广场中央的“圣殿”像个超大号玩具屋,里面供奉着“永恒婴儿”神像。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永眠乐园”,那是个装饰得像游乐园的死亡中心,老人们穿着尿布坐在秋千上,快乐地等待:睡睡药”,工作人员都是笑容甜美的年轻“宝宝”,他们给每位“够老的宝宝”发糖果,然后引导他们进入“永远睡觉”的房间。

  

  傍晚,我带回几瓶偷装的“母乳酒”给阿言分析。

  

  他闻了闻,脸色大变:“里面有药,维持幼稚状态的神经抑制剂。”

  

  “所有国民都喝这个?”

  

  “从断奶开始,每日必饮。”

  

  阿言把酒倒进花盆,不一会儿,那株花竟然开始萎缩,叶片蜷曲成婴儿拳头状。

  

  小雨匆匆从外面回来,小脸煞白:“不好了!永恒祭司宣布要举行'大净化',全城搜查'坏宝宝'!”

  

  阿言立刻吹灭蜡烛:“所有人分散躲藏!宁先生,你跟我们走。”

  

  我们通过秘密通道来到了城外一处废弃水车坊。

  

  这里藏着十几位最核心的觉醒者,其中包括圣殿的一位“傻仆”,他在圣殿装傻二十年,暗中记录祭司们的活动。

  

  “大净化每十年一次。”

  

  傻仆,其实是个犀利的中年男子说道:“祭司会用'真言镜'照每个人,照出谁在装傻就送去最残酷的净化。”

  

  “真言镜?”

  

  “据说是成长之石的碎片制成的。”傻仆在地上画了个圆形:“被它照到的人会不由自主说出真心话。”

  

  阿言数了数人数:“我们有一百多觉醒者分散在各处,如果被抓,至少一半会扛不住供出其他人。”

  

  “能偷走真言镜吗?”我问道。

  

  傻仆摇头:“它被供在主祭坛上,由八大护法日夜看守。”

  

  小雨突然说:“但如果成长之石真的存在,它会不会是解药?”

  

  众人沉默下来。

  

  阿言轻抚那块发热的青色碎片:“先知说过,完整的成长之石能破除一切愚昧,但没人知道怎么解开封印...”

  

  “我知道。”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万国奇物志》,翻到婴儿国章节:“成长之石需要'成熟之泪'激活,不是装出来的婴儿啼哭,而是真正理解成长痛苦的泪水。”

  

  觉醒者们面面相觑。

  

  阿言苦笑:“我们早就不记得怎么真正哭泣了。”

  

  “但你们记得怎么真正愤怒。”

  

  我合上书:“三百年的压迫,无数被'净化'的同胞,被迫装傻的人生...这不值得一场恸哭吗?”

  

  觉醒者们的神情变了。

  

  傻仆第一个红了眼眶,接着是阿言,最后连最小的小雨都咬紧嘴唇。

  

  地下室里弥漫着一种压抑多年的悲伤,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我带你们去圣殿。”

  

  傻仆擦着眼睛说道:“我知道一条密道。”

  

  计划很简单:我们趁“大净化”前夜的准备期,圣殿守卫最松懈时潜入;傻仆带路,阿言组织外围接应,小雨和其他年轻人负责制造动乱;我则尝试用觉醒者集体的“成熟之泪”激活成长之石。

  

  行动当夜,婴儿国下着罕见的暴雨,雨水冲刷着童乐城可笑的彩色屋顶,圣殿前的"永恒婴儿"雕像在闪电中显得格外狰狞。

  

  按照计划,小雨和几个少年在圣殿东侧放火,火烧的是个废弃玩具仓,足够引起骚动但不会伤人。

  

  当祭司和护法们慌慌张张去查看时,傻仆带着我和阿言从西侧排水沟潜入圣殿内部。

  

  圣殿的走廊像放大版的婴儿房,墙壁上画着幼稚的涂鸦,地面铺着软垫。

  

  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圣婴厅”和“纯真堂”,来到最里间的“永恒之间”。

  

  门前有道机关锁,需要同时按下八个隐藏在墙上的符号。

  

  傻仆凭着二十年装傻记下的密码,成功打开了石门。

  

  永恒之间内部是个标准的圆形石室,中央祭坛上悬浮着一块巨大的青色宝石。

  

  成长之石。

  

  它正被八条锁链固定,每根锁链都连接着墙上的婴儿浮雕。

  

  宝石下方是个小水池,池水浑浊发黄,散发着“母乳酒”的气味。

  

  “那些浮雕,”阿言突然颤抖道:“是真人封进去的!”

  

  我走近细看,顿时毛骨悚然。

  

  每个浮雕里都隐约可见人形轮廓,像是活生生被封进墙壁的,最老的那个已经与石壁完全融合,最新的还能看清痛苦的面容。

  

  “初代八大祭司。”

  

  傻仆声音发颤:“他们自愿成为封印的一部分,用自己停滞的生命力锁住成长之石。”

  

  阿言跪在池边:“这池水...是母乳酒的药引!他们用成长之石的反向能量制造愚昧!”

  

  外面传来嘈杂声,动乱的时间快结束了。

  

  我赶紧召集大家:“围成一圈,握住成长之石的碎片,回忆所有被迫压抑的情绪。”

  

  觉醒者们手拉手围住祭坛,每人掌心都贴着那块发热的青色碎片。阿言开始讲述他被迫送走爱人的故事;傻仆回忆装傻二十年目睹的无数悲剧;小雨哭着说从没见过父母清醒的样子...每个人的痛苦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真实而沉重的悲伤。

  

  成长之石开始微微震动,锁链哗哗作响。

  

  墙上的浮雕人脸扭曲起来,仿佛在抵抗什么。

  

  池中的药引水沸腾翻滚,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还不够!”

  

  我大喊道:“需要更多真实的眼泪!”

  

  就在这时,石门被猛地撞开。

  

  永恒祭司带着八大护法冲了进来,他们穿着可笑的婴儿袍,但手中拿着锋利的短剑。

  

  “坏宝宝!坏宝宝!”

  

  祭司尖叫着,声音却异常冷酷:“全部净化!全部净化!”

  

  护法们扑上来,短剑刺向最外围的觉醒者。

  

  千钧一发之际,小雨突然扑到池边,用匕首划破手掌,让鲜血滴入药引水中。

  

  “我受够了当宝宝!”她哭喊道:“我要长大!我要真正地活着!”

  

  鲜红的血与浑浊的药水混合,瞬间变成青色。

  

  成长之石剧烈震动起来,一道裂缝出现在表面。

  

  阿言和其他觉醒者纷纷效仿小雨,将血泪滴入池中。

  

  “不!”永恒祭司歇斯底里地尖叫道:“永恒纯真不容破坏!”

  

  但为时已晚,成长之石上的裂缝越来越多,突然一道刺目的青光爆发出来,笼罩整个石室。

  

  八条锁链同时断裂,墙上的浮雕人脸发出最后的惨叫,随即化为粉末。

  

  青光所到之处,护法们手中的短剑掉落在地,他们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永恒祭司跪倒在地,婴儿帽滑落,露出布满皱纹的脸。

  

  他竟是个老人,伪装成婴儿模样的老人!

  

  成长之石缓缓升起,悬浮在石室中央,开始旋转,随着旋转,它不断缩小,最后化为一道青光射向圣殿屋顶,穿透石层直冲云霄。

  

  紧接着,一场青色的雨从天而降,落在童乐城的每个角落。

  

  我跑到圣殿外,看到惊人的一幕:青雨滴在国民身上,他们纷纷停止幼稚的举动,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和周围的世界。

  

  有人开始哭泣,有人开始思考,有人开始真正地说话。

  

  阿言和小雨搀扶着走出来,身后跟着其他觉醒者。

  

  他们不再佝偻着伪装,而是挺直腰板,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结束了。”阿言仰头让青雨打在脸上:“三百年的婴儿噩梦。”

  

  永恒祭司被护法们押出来,他现在完全是个普通老人,眼中充满恐惧:“你们...你们毁了永恒纯真...”

  

  “不。”

  

  小雨的眼神成熟得像个真正的少女,轻声说道:“我们只是让每个人有机会选择,是永远当宝宝,还是勇敢地长大。”

  

  青雨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童乐城看起来依然五彩缤纷,但街道上的人们不再爬行,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在痛哭流涕,有的在热烈讨论,还有的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在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在圣殿废墟中,我找到了缩小的成长之石。

  

  现在它只有拇指大小,安静地躺在瓦砾间。

  

  阿言说它已经完成了使命,该由我带走了。

  

  “婴儿国需要自己学会成长。”

  

  他握紧我的手:“谢谢你,成长者。”

  

  离开时,边境的摇篮哨站已经没人把守,那些曾经的“守卫宝宝”正坐在路边,认真讨论要建什么样的新哨所。

  

  其中一个看到我,犹豫地举起手挥了挥。

  

  他像个刚开始学习社交的孩子,笨拙却真诚。

  

  我驾车驶离这个正在重生的国度,口袋里的成长之石微微发热。

  

  后视镜中,童乐城的彩色屋顶在朝阳下闪闪发光,不再是个巨大的婴儿房,而像座正在苏醒的城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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