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美星

我第一次见到绮罗国的边境卫兵时,差点以为误入了什么戏剧表演。

  

  他们穿着银白色的修身制服,每走一步都像在走台步,检查通关文牒的动作优雅得像在跳芭蕾。

  

  最令人惊讶的是,当我的文书因为边角稍有卷曲而被退回时,那位卫兵长官说:“请谅解,丑陋的文件不配进入美丽的国度。”

  

  这就是绮罗,一个把“美”写在国旗上的国度。

  

  都城“玉京”更是将这种审美狂热发挥到极致。

  

  街道两旁的建筑不是对称就是刻意设计成黄金比例的不对称;树木被修剪成各种艺术造型;连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都押着韵脚。人们衣着光鲜,走路时都挺胸收腹,仿佛随时准备被画入肖像。

  

  “先生是第一次来绮罗吧?”

  

  客栈老板打量着我中原来的朴素衣着:“建议您尽快换身衣服,否则会被征收'丑陋税'。”

  

  “丑陋税?”

  

  “根据《绮罗美典》第三条:'凡破坏整体和谐者,当课以重税'。”

  

  老板递给我一本装帧精美的小册子:“这是简化版,完整版有七千多句,全部押韵。”

  

  我翻开小册子,发现这里的法律简直是一首长诗,不仅规定了建筑比例、衣着配色,甚至详细到行人步速和微笑弧度。违反者不仅要罚款,严重的还会被流放到“审美矫正营”。

  

  “你们怎么判断什么是美?”我好奇地问道。

  

  老板骄傲地挺起胸膛:“每个街区都有美学裁判,而都城“完美之城”则有最高美学裁判长,他的眼光就是神明的眼光。”

  

  安顿好后,我决定逛逛这座“完美之城”。

  

  市中心广场上,一群人正围着一个高台,台上站着十几位年轻男女,穿着统一的白色长袍,面无表情地接受台下观众的审视。

  

  “这是在做什么?”我问旁边一个戴羽毛帽的妇人。

  

  “月度美评啊。”

  

  她诧异地看我一眼:“外乡人?那些是'待评者',如果被评为甲等美,就能获得美民身份;丙等以下要被送去矫正。”

  

  我震惊地看着台上一个略显消瘦的年轻人被判为“丙等下”,只因为他下巴的线条“不够坚定”。

  

  两个穿制服的裁判将他拖下台时,他脸上竟带着解脱般的笑容。

  

  “他宁愿去矫正也不想留在台上受辱。”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说。

  

  转身看到一位戴面纱的女子,露出的左眼周围有烧伤疤痕。

  

  “在这里,美是恩赐也是诅咒。”

  

  她说完便匆匆离去,步态有些跛,却奇异地带着一种韵律感。

  

  那晚,我在客栈辗转难眠。

  

  那个疤痕女子的身影挥之不去,在绮罗国标准的审美下,她是不合格的,但那一眼中的神采却比任何“甲等美”都更令我难忘。

  

  第二天,我拜访了几家所谓的“美艺公司”,这些机构专门培养符合标准的“美人”,教他们走路、说话、微笑,甚至呼吸的方式,毕业生大多成为富人的装饰品或政府形象代表。

  

  “我们追求的是绝对的美。”

  

  一家公司的总监告诉我,他的五官完美得近乎虚假:“就像数学公式一样精确无误。”

  

  “绝对的美?没有其他吗?”我奇怪道:“比如,不同的美?”

  

  他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美当然有标准,否则怎么叫美?”

  

  他指了指墙上最高美学裁判长的肖像:“裁判长大人就是美的化身。”

  

  离开公司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成形。

  

  绮罗国把美变成了僵化的教条,但真正的美应该是多元的、流动的、甚至是有缺陷的,而我要创立一家与众不同的公司,不是生产标准美人,而是发掘那些独特而真实的美。

  

  于是“美星公司”的构想就这样诞生了。

  

  租下一栋位置偏僻但造型别致的小楼后,我开始寻找第一批“美星”,不是那些符合标准的“甲等美”,而是被现有体系忽视或排斥的特别之人。

  

  第一个找到的是那个疤痕女子。

  

  她叫阮霜,曾是舞者,一场火灾毁了她的右脸和右腿,现在她在贫民区教孩子识字维生。

  

  “你想让我做'美星'?”

  

  她听完我的来意,讥讽地笑了:“看看我的脸,再看看我的腿,在绮罗国,我连'丙等'都评不上。”

  

  “正因为如此。”

  

  我指着她墙上的一幅自画像道:“画中的你疤痕像月牙,跛足步态如舞蹈,这不是缺陷,是特色。”

  

  阮霜愣住了,面纱下的嘴唇微微颤抖:“从来没人......”

  

  “我要的就是这种美。”

  

  我轻声说道:“是真实的,有故事的,能打动人心的,美。”

  

  第二个美星是位叫苏棠的丰腴歌者,在绮罗国以瘦为美的标准下,她的身材本应被判为“丑陋”,但当她唱起歌时,那种饱满的生命力能让最苛刻的批评家闭嘴。

  

  “我从小就被嘲笑。”

  

  苏棠抚摸着圆润的手臂,叹息道:“他们说我的声音是天赐,身材却是诅咒。”

  

  我随即抚掌:“我要让世人看到,你的身材和声音一样美。”

  

  第三个是个叫柳溟的忧郁诗人,因为“表情阴郁影响市容”被多次罚款,但他的诗句像刀子般锋利,能刺破绮罗国表面的光鲜。

  

  “我的诗从不押韵。”

  

  他自嘲道:“在押韵是法律的国家,这简直是叛逆。”

 

  “正是这种叛逆,让它更珍贵。”

  

  一个月后,美星公司低调开张。

  

  我们没有按传统发布标准肖像,而是制作了一系列“不完美之美”的活画展:阮霜在特制的镜厅中舞蹈,疤痕在无数反射中变成了一种震撼的装饰;苏棠在丝绸帷幔间歌唱,圆润的身姿与流动的布料相得益彰;柳溟的诗句被刻在透明屏风上,随着读者走动而显现不同的断句效果。

  

  开展第一天就引起了轰动。

  

  有人愤怒地砸碎了门口的花瓶,称这是“对美的亵渎”;也有人驻足良久,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你们这是在挑战最高美学裁判长的权威!”

  

  一位穿着华丽的美学裁判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不,我们只是在展示更多可能性。”

  

  我平静地反击道。

  

  第二天,我们收到了第一份“丑陋税”罚单,理由是“宣扬非标准美学”。

  

  我爽快地付了钱,把罚单裱起来挂在展厅入口,旁边写上:“为美付出的代价”。

  

  这个举动意外地吸引了不少年轻观众。

  

  他们偷偷摸摸地来看“禁展”,然后被阮霜的舞蹈或苏棠的歌声震撼。

  

  一些胆大的艺术家开始联系我们,希望成为新的“美星”。

  

  美星公司迅速扩张,我陆续开设了服装支线“异彩”,专门设计适合各种体型气质的服饰;珠宝支线“独韵”,打造不循常规的饰品;还有文艺支线“破格”,出版那些不符合押韵法律却充满力量的文字。

  

  三个月后,我们举办了第一次大型“美星盛典”,没有标准T台,没有刻意的猫步,每位美星以自己的方式展示真实:跛足的优雅,丰腴的灵动,忧郁的深邃。

  

  当阮霜摘下面纱,露出那道月牙般的疤痕向观众致意时,全场寂静,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是作弊!”

  

  一个声音突然打断掌声。

  

  最高美学裁判长带着一队银制服从入口处走来,他本人比肖像还要完美,每一处线条都像是用数学公式计算过的,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美有标准!”

  

  裁判长声音如蜜般甜美:“这些...畸形的东西,是对绮罗国根基的动摇!”

  

  观众席开始骚动起来。

  

  有人退缩了,但更多人站在原地,尤其是那些年轻人。

  

  一个戴着“异彩”丝巾的女孩甚至大声反驳:“不,裁判长,美不应该只有一种样子!”

  

  裁判长的完美面孔出现了一丝裂纹。

  

  他转向我,甜美的声音里突然渗出一丝金属般的冷硬:“外乡人,你以为你能改变绮罗三百年的传统?”

  

  “不是改变。”

  

  我直视他那双过于对称的眼睛:“只是提醒人们,美可以有很多种。”

  

  裁判长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后背发凉:“很好。既然你喜欢特别的美……”

  

  他拍了拍手,两个随从押上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柳溟,他嘴角有血,应该是被殴打过,但眼神依然倔强。

 

  “这位诗人的'美'包括煽动性言论。”

  

  裁判长优雅地挥挥手,宣布道:“根据《绮罗美典》第4312条:'凡言语不韵而惑众者,当抽五十鞭以正视听'。”

  

  全场哗然。

  

  我上前一步:“你不能这样!”

  

  “我当然能。”

  

  裁判长的声音依然甜美:“美就是秩序,秩序需要维护。”

  

  他转向观众:“诸位难道要为了这些外来的歪理邪说,放弃绮罗三百年的和谐吗?”

  

  人群开始动摇起来。

  

  就在这时,阮霜突然走上台,摘下面纱,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柳溟带血的嘴唇。

  

  “这才叫美,我的所爱。”她的声音清晰坚定。

  

  全场忽然寂静下来。

  

  裁判长的完美面孔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

  

  他突然转身离去,银制服的手下们慌忙跟上。

  

  盛典草草结束,但那个画面已经烙在每个人心中,疤痕女子与忧郁诗人的吻,不完美却真实得刺目。

  

  当晚,我的客栈房间被闯入,所有美星公司的资料被没收。

  

  一张精致的羊皮纸上写着:“外乡人,你有一个月的时间离开绮罗,否则,将以'美学颠覆罪'论处。”

  

  我抚摸着那张纸,发现它完美得可怕,厚度均匀,边缘切割精准,连墨香都像是精心调配过的。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在这个国度,美不仅是价值,更是权力。

  

  但当我看向窗外,发现几个年轻人正偷偷模仿阮霜的跛足舞步时,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美星公司的理念像一粒种子,落在了这片过于完美的土壤里。

  

  而种子,总会发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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