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乐园
离开吕国三个月后,我再次站在了它的边境。
这次不是偷偷潜入,而是带着二十车物资和一百名工匠,光明正大地来到这个正在重生的国度。
追风在我身旁打了个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它应该还记得上次在这里不大痛快的经历。
“放松,老朋友。”
我抚摸着它油亮的鬃毛:“这次我们是来帮忙的。”
边境哨所已经换了新旗帜,不再是那个倒三角符号,而是一轮初升的太阳,守卫们穿着崭新的制服,虽然走路姿势还有些别扭,但至少是面向前方行进了。
“宁先生!”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吕风从哨所小跑出来,三个月不见,他瘦了不少,但眼睛里的光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你真的回来了。”
我跳下马背,与他紧紧拥抱:“答应过要帮忙的,情况怎么样?”
吕风的表情变得复杂:“比预想的好,也比预想的糟。”
他带我走进哨所,墙上挂着一张崭新的吕国地图。
与之前不同,现在的地图是正着看的,河流从山脉流向大海,道路也不再是那些令人头晕的螺旋线。
“大部分人已经适应了基本规律。”
吕风指着地图说:“水往下流,火向上烧,马往前跑...这些常识性认知恢复得不错。”
“那糟的部分呢?”
吕风叹了口气,带我来到窗前。
窗外是一片田野,几个农夫正在劳作。他们每走三步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播种时总是不自觉地把种子往天上抛。
“肌肉记忆。”
吕风苦笑:“三百年的颠倒生活不是三个月能改过来的,更麻烦的是...”
他递给我一封信,上面盖着前王室的印章。
信中说有近三成国民出现“规律适应障碍”,他们对正常世界产生恐惧、焦虑甚至生理疼痛,有些人甚至绝食以抗议“邪恶的下流水”。
“前神谕司的余党在散布谣言,说正常规律是另一种精神控制。”
吕风握紧拳头:“他们称我为'叛神者',说我谋杀了颠倒之神。”
我看着那些仍在与本能抗争的农夫,一个想法逐渐成形:“我们需要换个方式,不是强迫他们接受'正常',而是让他们发现'正常'可以很有趣。”
“什么意思?”
我从行囊中取出一卷图纸,在桌上铺开:“我管它叫'正乐园',一个体验新规律的梦幻之地。”
图纸上是一个巨大的环形乐园,中央是喷泉广场,水流优雅地向下落入池中;东侧是"火焰剧场",演员们与变幻色彩的火焰共舞;西侧是马术场,骏马不仅能向前奔跑,还能在特制的透明跑道上踏空而行。
“这不是简单的矫正中心。”
我指着图纸各处精心设计的细节:“而是一个让吕国人自愿探索新规律的地方,免费开放,没有任何说教,只有体验和欢笑。”
吕风的眼睛越睁越大:“这...这太疯狂了……”
“想想看,”我继续解释道:“一个孩子来到喷泉前,不是被告知'水应该往下流',而是被邀请按下按钮,触发会唱歌的水柱。他们在玩耍中自然而然地接受新规律。”
吕风的手指轻轻描摹着图纸上的马术场:“我妹妹...她到现在还害怕正常的马,看到马往前跑就会尖叫着躲起来。”
“那就让她看看马不仅能往前跑,还能在河中游泳。”
我坚定地说:“不是否定过去,而是在过去的基础上创造更新奇的事物。”
我们花了整整三天完善计划,选址定在都城郊外的皇家猎场,那里足够大,而且前王室倒台后一直闲置。
吕风现在作为临时议会的代表,有权力批准这个项目。
开工那天来了上千名志愿者,令我惊讶的是,其中不少是前神谕司的低级祭司,他们额头上的信仰之种已经失效,但眼睛里仍带着深深的迷茫。
“我们不知道该信什么了。”
一个年轻的前祭司对我说,他正在帮忙搬运木材:“但至少...您从没对我们说过谎。”
随着乐园一天天成形,都城的议论也越来越热烈,有人期待,有人怀疑,还有一小撮人暗中破坏,我们不止一次发现建筑材料被人半夜调转方向,或者工具被倒着安装回去。
但更令人担忧的是那些“规律适应障碍”患者。
吕风带我去见了其中几位,他们蜷缩在黑暗的房间里,拒绝接触任何“邪恶的正常事物”,最严重的一个老人甚至用布条绑住自己的手脚,防止自己“不小心直线行走”。
“看到了吗?”
离开病患中心时,吕风的声音充满疲惫:“对他们来说,正常比死亡更可怕。”
我望向正在建造的乐园轮廓:“那就让乐园比正常更奇妙,不是'正常',而是'超常'。”
正乐园开园那天,阳光明媚,我们原本预计会有几百好奇的市民,但到场的人数超过了五千,大门外排起长队,空气中充满紧张与期待。
“准备好了吗?”吕风紧张地整理着领结。
他今天要作为临时议会的代表发表开园致辞。
我看了看手中的启动装置:“随时可以。”
吕风的演讲简短而有力:“今天不是告别过去,而是拥抱更多可能,在这个乐园里,没有'应该'或'不应该',只有'可以'和'尝试'。”
当我按下启动按钮,乐园正门的音乐喷泉突然喷发,水流随着欢快的旋律跳跃下落,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然后是热烈的掌声。
第一批游客小心翼翼地踏入乐园,孩子们最先适应,他们尖叫着冲过“会唱歌的水桥”,在“彩虹跑道上”追逐打闹;大人们则谨慎得多,有位老太太站在直线小径前足足十分钟,才颤抖着迈出第一步。
“她走直线了!”
吕风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我的奶奶,六十年来第一次!”
老太太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又看看前方笔直的小路,突然泪流满面。
周围人自发地为她鼓掌。
中午时分,马术表演开始了,我的中原马队现在已经完全康复,在特制的透明跑道上展示各种技巧,当追风踏着空中玻璃跑道飞驰而过时,观众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马可以往前跑...”
一个小女孩大声说道:“还能在天上跑!”
而她的母亲,那位曾恐惧正常马匹的吕雨含泪点头:“是的,宝贝,马可以做很多事,不只是一种方式。”
下午出现了小插曲,一群前神谕司余党在乐园外抗议,举着“保护吕国传统”的标语,但令人意外的是,几位正在乐园游玩的前祭司站出来反驳了他们。
“看看里面的欢乐吧!”
一个前祭司指着乐园:“这才是神明真正希望看到的!”
傍晚闭园时,统计显示超过三千人体验了各项设施,更重要的是,没有一例“规律适应障碍”发作。
相反,有十几位患者特意来感谢我们,说这是他们几个月来第一次感到平静。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当晚的庆功宴上,吕风举着酒杯说:“那些最抗拒改变的,恰恰是最依赖'神明指引'的人,一旦失去别人告诉他们该怎么想、怎么做,他们就寸步难行。”
我望向窗外的乐园轮廓,月光下,喷泉依然在欢快地歌唱:“所以我们才要建这个乐园,不是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而是展示可能性,让他们自己选择。”
三个月后,正乐园已经成为吕国最受欢迎的景点。
我们扩建了三次,增加了“反重力花园”、“会说话的火焰”等新项目。
更令人欣慰的是,全国各地开始出现小型模仿乐园,吕国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认识世界。
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前皇家科学院宣布改名为“开放思维研究院”,并迁址到正乐园旁边。
揭牌仪式上,我见到了那位曾经绑住自己手脚的老人,他现在是乐园的常客,最喜欢坐在“反重力茶室”里,看着茶杯在半空中倾斜却不洒落。
“你知道吗,宁先生,”老人抿着茶说:“我花了八十二年才明白,世界可以不止一种样子。”
吕风最近忙着组建新的政府,但他每周都会抽时间来乐园走一走,今天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全国“规律适应障碍”患者数量下降了七成。
“剩下的三成呢?”我好奇问道。
“他们成立了一个'怀旧俱乐部'。”
吕风笑道:“每周聚会一次,倒着走路,用反着写的文字交流,但其他时间,他们过着正常生活。”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平衡就好,而不是非此即彼。”
正午的阳光洒在音乐喷泉上,折射出七彩光斑,一群孩子正在水帘下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悦耳,我注意到其中一个男孩特别顽皮,他按下所有按钮,让水柱以最不可思议的轨迹下落。
不是简单的向下,而是螺旋、转折,最后才落入池中。
“那孩子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家。”吕风评价道。
“或者一个颠覆传统的艺术家。”我补充道。
吕风好奇地看着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再过些日子吧。”
我望着乐园里欢笑的人群:“这里已经成了我的第二个家。”
追风在远处的马术场嘶鸣,它最近迷上了踏着空中跑道追逐彩色泡泡的游戏。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吕国马时的震惊,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现在,这个国家终于学会了向前看。
喷泉旁,一个小姑娘正拉着吕雨的手,指着水面:“看,妈妈!水流下去了,还带着彩虹!”
吕雨微笑着点头:“是啊,宝贝,而且它唱得真好听。”
在这个特别的乐园里,在无数这样的瞬间中,吕国正在重生,不是简单地从一个极端摆向另一个极端,而是找到了一种更丰富、更包容的生存方式:在规律与奇迹之间,在传统与创新之间,在记忆与未来之间。
而我,一个偶然闯入的外乡马贩,很荣幸能见证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