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灵穹
灵茧系统运行的第一百天，我站在息园观测台上，眉头紧锁。
神界的夜空依旧美丽，无数私人意识领域如星辰般闪烁，每个灵茧都散发着独特的微光，但新的问题正逐渐显现。
这些光点之间的连接太少了。
神明们沉浸在安全的私人领域中，互相交流的欲望日益降低。
“今天的交互率又下降了。”
雅典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中捧着一卷发光的数据绢帛：“只有初期的三成。”
我接过绢帛，上面的数字印证了我的担忧。
灵茧系统保护了每个意识体的主体性，却也意外筑起了一道道无形的高墙。
“看那里。”
我指向远处一个孤立的灵茧，属于诗歌女神卡莉欧佩：“她曾经每天都要与其他缪斯交流创作，现在却足不出户近一个月。”
雅典娜叹气：“她的灵茧调节记录显示，过去三十天只有两次稀薄的接触，每次不超过几分钟。”
这不是个例。比如农业女神德墨忒尔的灵茧完全封闭，拒绝一切访问；战神阿瑞斯倒是经常外出，但主要是为了挑衅他人然后迅速撤回自己的领域；就连最善交际的宴乐之神狄俄尼索斯，现在也只在特定时间开放灵茧。
“我们解决了冲突，”我揉着太阳穴道：“却牺牲了活力。”
雅典娜犹豫片刻：“也许这就是代价？安全和交流本就难以两全。”
我摇头，目光落在观测台边缘的一株藤蔓上。
它正试探性地向旁边的支架伸展触须，但在即将接触时又谨慎地缩了回去。
这景象突然让我想起下界的城市广场。人们在那里自由聚集，又能在任何时候回家……
“不，一定有办法。”
我转身走向息园中心：“召集神界议会。”
三天后，十二位主神代表聚集在新建的议会灵穹中。
这是个半开放的空间，灵茧技术在这里形成穹顶般的保护罩，比私人灵茧更坚固，但允许有限度的意识交流。
即便如此，几位主神还是只派了投影出席。
“园丁大人，”光明之神阿波罗的投影闪烁不定：“您的系统确实减少了冲突，但我的诗篇创作量减少了一半，灵感需要碰撞，而非隔离。”
酒神狄俄尼索斯直接以真身出席，却坐在最边缘：“我的宴会现在冷清得像个图书馆，大家喝两杯就急着回自己的茧里。”
最令人意外的是青绿艾琉西斯也表达了担忧：“这种状态违背了自由的初衷，意识需要交流才能成长。”
深蓝艾琉西斯没有出席，但他的意见众所周知：他认为应该完全取消灵茧，让意识重新“自由飞翔”。
我听完所有抱怨，走到议会中央：“朋友们，灵茧系统确实有不完善之处。今天我要提出补充方案，建立多个公共意识领域，或称'灵穹'。”
随着我的解释，一幅新的图景在空中展开：神界将建立多个像当下这样的公共灵穹，这些领域的保护膜比私人灵茧更厚、更固定，提供安全的交流环境，神明们可以自由进出，在灵穹中交流后，带着收获回到私人领域消化。
“就像下界的广场与家的关系。”
我总结道。
阿波罗的投影稳定了些：“公共灵穹的保护膜有多厚？”
“足以防止非自愿的深度意识侵入，”我展示了一段模拟影像：“但薄到允许创意和灵感的自然流动。”
“谁来建造？”德墨忒尔终于开口，声音干涩：“需要多少能量？”
“这正是挑战所在。”
我承认道：“公共灵穹需要比私人灵茧更强的结构，我需要前往神界边缘的混沌地带，采集原始意识材料。”
议会一片哗然。
混沌地带是神界最危险的区域，充斥着未成形的狂暴意识流，就连克洛诺斯当年也不敢轻易涉足。
雅典娜猛地站起来：“太危险了！没有灵茧能在那里保护你！”
“我不打算带灵茧去。”
我平静地说道：“我半神半魔的本相或许能承受。”
青绿艾琉西斯若有所思：“如果成功，这种公共领域确实能平衡安全与交流...但深蓝不会喜欢这个主意。”
“深蓝艾琉西斯崇尚自由，”我收起投影：“而自由需要选择：既可以选择独处，也可以选择社交。而现在的系统缺乏后者。”
议会最终以微弱多数通过了我的提案。散会后，雅典娜拦住了我：“至少让我陪你一起去。”
我摇头：“议会需要你监督灵穹的初步建设。别担心，混沌对我而言不算陌生，我半魔的那部分本就来自类似的地方。”
准备很简单：我将大部分神力注入息园核心，只携带最基本的防御。
临行前，我轻抚那株最古老的橡树：“如果我三天内没回来，启动应急方案。”
橡树的枝条轻轻摆动，仿佛在点头。
混沌地带位于神界最东边的破碎浮岛上。这里没有稳定的地面，只有不断生成又消散的意识漩涡。
我刚踏上第一块浮石，就感到狂暴的意识流如刀刃般刮过皮肤。
“比想象的还糟。”我苦笑，继续前进。
前进的每一步都充满危险，有些意识流会模仿熟悉的声音试图迷惑我；有些则直接攻击，在我的手臂和腿上留下灼烧般的伤痕。
最麻烦的是“记忆吮吸者”，它们会偷取前行者的记忆作为引路的诱饵。
我不得不频繁切换半神半魔的本相来适应不同威胁，神性部分抵抗侵蚀，魔性部分吸收冲击。
走到半途，我已经伤痕累累，但终于看到了目标：漂浮在混沌中心的一团乳白色原始意识物质，它们如活水般流动，却保持着纯净的本质。
“找到了……”
我喘息着，正要伸手去够。
就在此时，整个混沌地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一个巨大的意识漩涡在我脚下形成，瞬间吞噬了周围的浮石。
我勉强跳到安全地带，却发现退路已被阻断。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
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深蓝艾琉西斯悬浮在混沌之上，全身散发着刺目的银蓝光芒。
他的表情混合着愤怒和失望：“先是灵茧，现在是公共灵穹？你一步步把神界变回克洛诺斯的牢笼！”
我稳住身形：“恰恰相反，公共灵穹是为了——”
“为了控制！”
他打断我：“把交流也规范化、固定化！下一步是什么？规定每个神明什么时候可以说话？”
混沌地带因他的情绪波动而更加狂暴起来。
我意识到必须小心应对，否则我们都可能被吞噬。
“艾琉西斯，”我尽量平静道：“你还记得那个拒绝任何接触的小神明吗？叫纳西索的那个。”
深蓝的光芒微微缓和：“记得，他躲在灵茧里整整六十天。”
“现在他每天都会出来一小会儿，在息园边缘散步。”
我慢慢向他靠近：“因为他知道随时可以回去，安全给了他尝试的勇气。”
艾琉西斯皱眉：“那只是个别案例...”
“公共灵穹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继续前进，现在距离原始意识物质只有几步之遥：“给神明们一个随时可以撤离的安全空间，他们反而会更愿意深入交流。”
艾琉西斯的光芒闪烁不定，混沌也随之起伏。
突然，一道巨大的意识浪涛从侧面袭来，我本能地伸手抓住原始物质，同时被浪头击中。
剧痛，仿佛每个神经末梢都被撕裂。我的意识核心暴露在混沌中，半神半魔的本质开始不受控制地切换。
模糊中，我看到艾琉西斯面露惊恐，急速向我飞来。
“抓住我！”他急切地伸出手。
奇怪的是，我竟然听到了两个声音的重叠。
是深蓝和青绿的艾琉西斯同时开口的声音。
在这一刻，分裂的自由之神短暂地重新合一。
我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紧握原始物质，艾琉西斯将我们拉出了混沌漩涡，落在相对安全的浮石上。
“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单一的深蓝调，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我检查了一下伤势，好在严重但不致命，原始物质则被我护在怀中，散发着柔和的治愈能量。
“值得。”
我勉强站起来：“现在你明白公共灵穹的意义了吗？”
艾琉西斯沉默地看着我手中的原始物质：“也许...值得一试。”
回程比去时顺利得多，艾琉西斯虽然嘴上不承认，但确实在暗中用自由能量稳定了混沌路径。
当我们回到神界边界时，雅典娜和青绿艾琉西斯已经焦急地等待多时。
“成功了！”
雅典娜看到原始物质，欣喜若狂，随即被我的伤势吓到：“天啊，你需要立刻治疗！”
青绿艾琉西斯好奇地看着深蓝：“你们...一起回来的？”
深蓝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这是一个开始。
治疗花了七天，原始意识物质的效果远超预期，不仅加速了我的康复，还提供了构建公共灵穹的关键特性“自适应厚度”。在与雅典娜和织女神们的合作下，我们成功研制出新型保护膜：
在公共灵穹中，膜会根据交流内容自动调节局部厚度，既保护核心隐私，又允许思想自由流动。
第一个公共灵穹“众言殿”在神界中心落成，开幕式当天，数百神明小心翼翼地踏入这个新领域，初始的紧张很快消散，因为他们发现这里既不像完全开放时那样令人不安，也不像私人灵茧那样封闭。
阿波罗当场创作了一首赞美诗；德墨忒尔与其他农业神分享了新作物的培育方法；就连一向孤僻的冥神哈迪斯也停留了整整一小时，讨论意识升级的新理论。
而深蓝艾琉西斯站在角落观察，光芒逐渐变得柔和。
活动结束时，他走到我身边：“我依然认为自由不应受限...但我承认这个结果令人满意。”
“自由不是无拘无束，”我望着热闹的灵穹：“而是在相对安全的基础上勇敢探索。”
他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令我惊讶的是，他没有回到深蓝派的大本营，而是走向了青绿艾琉西斯所在的露台。
两位自由之神站在一起交谈，光芒时而分离，时而交融。
“他们会重新合一吗？”雅典娜好奇地问道。
我摇头：“不一定需要完全合一。多样性本身就是公共灵穹的价值。”
随着时间推移，神界逐渐形成了完善的领域体系：私人灵茧保护最核心的自我；居所灵茧覆盖神明的生活空间，允许邀请特定访客；公共灵穹则成为思想碰撞的开放平台。
三种层级的保护膜厚度依次增加，形成完美的意识生态。
在息园的古树上，我加建了一座观测亭，可以俯瞰整个神界。
现在这里的夜景更加壮观，私人领域如繁星点点，居所领域如星座相连，而公共灵穹则如明月般明亮，链接着所有孤独的星辰。
橡树用枝条递给我一杯蜜露。
我轻啜一口，感受着神界久违的活力，半神半魔的本性依然在我体内低语，但已经不再痛苦。
因为现在，每个意识都有了安全的归处，包括我自己。
雅典娜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园丁，众神请求建造第二个公共灵穹，专门用于艺术交流。”
我微笑着转身：“告诉他们，我很期待参加落成典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