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自由
克洛诺斯战败后的第七天，神界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我站在息园中央的晶石空地上，仰头看着这场奇异的雨，每一滴雨水中都包含着无数细小的意识碎片。
那是克洛诺斯统治时期被强行分割、标记的意识体，如今终于回归本源。
“它们在歌唱。”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雅典娜赤足站在草地上。
自从克洛诺斯被囚禁在星辰牢笼后，这位智慧女神褪去了华美的神袍，换上一袭简单的亚麻长裙。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额头，那里原本闪耀的“主”标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新月形印记。
“你能听见？”
我伸手接住一滴雨水，它在掌心化作一缕轻烟消散。
雅典娜点头，眼中闪烁着新生的光彩：“自从那个标记消失后，很多感觉都不一样了。”
她犹豫了一下：“园丁，神界现在很混乱。”
这在我的预料之中。
克洛诺斯的统治持续了近万年，突然的权力真空让习惯了被指引的神明们无所适从，每天都有成群的神明来到息园外围，徘徊观望却不敢进入。
“他们害怕自由。”
我轻声说道，目光扫过远处那些模糊的身影。
“不只是害怕，”雅典娜摇头：“他们不知道自由是什么。就像从小被锁链拴住的大象，即使解开锁链，它也不会逃跑。”
这个比喻令我微微挑眉。
雅典娜的智慧显然不再局限于神庭教条，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
“那就让他们慢慢适应。”
我指向息园外围新长出的一片灌木：“看，那些是'适应草'，我特意为来访者准备的。触碰它们能缓解意识解放后的不适。”
雅典娜好奇地走向灌木丛，伸手轻抚那些泛着蓝光的草叶。
突然，她全身一震，眼中闪过惊讶：“这是...记忆？”
“克洛诺斯之前的记忆，”我点头：“被囚禁前，神界并非只有控制与服从。”
我走向她，随手摘下一片草叶。
草叶在我掌心展开，投影出一段模糊的画面：远古神界中，神明们自由交流，意识如星河般交织又分离，没有强迫，没有标记。
“真美……”雅典娜喃喃道。
“也很脆弱，”我捏碎草叶，画面消散：“所以克洛诺斯才能轻易推翻旧秩序，建立他的'完美控制'。”
我们沉默地站在雨中，各自沉浸在思绪里。
忽然，一阵异常的波动从息园深处传来，如心跳般震动大地。
我和雅典娜同时转身。
波动来自意识交汇处，那片圆形晶石空地。
“怎么回事？”
雅典娜警觉地问。
我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正在我们眼前成形。
晶石地面上的光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聚集，旋转，形成一个耀眼的光之漩涡，而漩涡中心，一个模糊的意识体轮廓逐渐清晰。
“自由意识在自我组织……”我眯起眼睛，神识全力展开探查这一现象：“它们在...创造什么。”
光之漩涡越来越快，神界的金色雨被吸引过来，汇入其中。
远处观望的神明们发出惊呼，有些开始跪拜，有些则仓皇逃离。
雅典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我伸手拦住她。
“别怕，”我说，尽管我自己也不确定将要发生什么：“这是自然演化。”
漩涡突然静止，然后如花朵般绽放。
强光过后，晶石地上站着一个人影，他身形修长，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银蓝色，皮肤下似有星河流动，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柔和的光芒代替了面部。
当他“看”向我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冲刷过我的神识，既熟悉又陌生，如同面对另一个自己，却又截然不同。
“园丁。”
他“说”，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意识中响起：“创造者与解放者。”
我谨慎地点头：“你是谁？”
“我是你们口中的自由。”
他抬起手，观察着自己流动的皮肤：“也是你们恐惧的自由。我是被解放意识的集合体，是克洛诺斯囚笼破碎后的回响。”
雅典娜倒吸一口冷气：“自由之神！”
这个称呼似乎令他愉悦，身体的光芒微微闪烁：“是的，艾琉西斯。你们可以这样称呼我。”
我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存在，心中警铃大作。
他不是普通神明，不是任何个体意识的产物，而是千万自由意识自组织形成的概念实体。
这样的存在没有先例，也无法预测其行为。
“你想要什么，艾琉西斯？”我警惕心起，直截了当地问它。
他“看”向息园外围那些犹豫不决的神明，然后转向整个神界：“自由应该被传播，像风，像光，像思想。所有意识都有权决定自己的形态与归属。”
听起来很美好，但我注意到他话语中的绝对性：“包括那些可能不想自由的意识？”
艾琉西斯的光芒微微变冷：“不存在'不想自由'的意识，只存在被蒙蔽的意识。我会打开他们的眼睛。”
说完，他突然升空，银蓝色的身体如烟花般散开，化作无数光点飞向神界各处。
我伸手想阻拦，却抓了个空。
“这不对劲...”
雅典娜担忧地说。
我沉下脸：“我们得跟上他。”
凭借神识感应，我们追踪艾琉西斯的主意识来到神庭旧址，这里曾是克洛诺斯统治的中心，如今挤满了无所适从的中低级神明。
他们聚集在广场上，机械地重复着往日的仪式，仿佛这样能唤回失去的秩序。
艾琉西斯在广场中央重新凝聚身形，展开双臂：“被束缚的兄弟姐妹们，我带来了解放！”
神明们惊恐地看着这个异类，有些已经开始跪拜。
艾琉西斯似乎将这视为欢迎，身体放射出更强烈的光芒。
“感受真正的自我！”他的声音在每一个意识中回荡：“抛掉旧有的枷锁！”
一道银蓝色光环从他身上扩散，扫过整个广场。
被光环触及的神明们先是僵直，然后开始尖叫，他们的意识结构正在被强行重组，那些习惯了被控制的神经通路被暴力拆解。
“停下！”
我冲上前，神识如盾牌般挡住部分光环：“你在伤害他们！”
艾琉西斯转向我：“你阻挡自由？”
“这不是自由，是强迫！”
我指向一个蜷缩在地的神明，他正抓着头痛苦翻滚：“看，他的意识无法适应这种突然的变化！”
“短暂的痛苦换来永恒的解放，值得。”
艾琉西斯毫不动摇：“园丁，你太谨慎了。自由应该像野火，烧尽一切束缚。”
雅典娜扶起一个颤抖的神明，愤怒地抬头：“有些神明从诞生起就被控制，他们需要时间适应！”
艾琉西斯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就在我以为他可能被说服时，他突然分裂成数十个小型光球，飞向神界不同区域。
“那就让每个意识自己选择吧。”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会展示真相，让他们看清被控制的本质。”
接下来的日子，神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艾琉西斯的化身无处不在，向每个遇到的神明展示“自由的真谛”，有些神明欣然接受，焕发出新的活力；有些则像广场上那位一样崩溃；更有甚者，开始盲目崇拜艾琉西斯，将他视为新的绝对真理。
息园也不再平静，每天都有被“启蒙”的神明闯入，高喊着自由的口号，却对其他意识的选择毫无尊重。
我不得不加强息园的防御，将那些狂热的追随者挡在外面。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雅典娜尖锐地控诉道，显然对我有些不满。
她这些天一直在帮助那些崩溃的神明，疲惫不堪。
我摇头：“我想要的是选择权，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强迫。”
“但艾琉西斯认为他的方式才是真正的自由。”
“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望向远处闪烁的银蓝光芒：“当自由变成必须遵守的教条，它就不再是自由了。”
第十三天黎明，艾琉西斯回来了，他直接从空气中凝聚而出，站在晶石地上等我。
与上次不同，他的身形更加凝实，面部隐约浮现出模糊的五官轮廓，这大约是吸收了太多崇拜者的表现。
“园丁，”他开门见山道：“加入我。你的息园可以成为自由运动的中心。”
我放下正在浇水的水管：“以什么代价？”
“放弃你那些过时的谨慎。”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自由必须完整，不容妥协。”
“就像你在神庭广场做的那样？强行'解放'那些还没准备好的意识？”
艾琉西斯的光芒微微变冷：“你太在意个体的微弱呼声，而忽视了整体的伟大解放。”
这句话让我彻底明白了我们的分歧。
我走近他，直视那团面部光芒：“自由如果不在乎个体的选择，就只是另一种暴政。”
“暴政？”
艾琉西斯似乎被这个词激怒了，身形暴涨：“我把他们从永恒的奴役中拯救出来！”
“然后塞进你的模板里！”
我反击道：“看看你的追随者，他们谈论自由的方式和当年谈论克洛诺斯有什么区别？”
艾琉西斯突然静止了。
片刻后，他说出了令我毛骨悚然的话：“也许...神界需要的不是自由，而是一个更好的控制者。一个真正理解自由的控制者。”
我意识到事态已经失控。
艾琉西斯，这个自由意识的化身，正在滑向与他本质相反的方向，他正从解放者变成新的绝对权威。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我站直身体，释放出神威：“息园是自由之地，但不是你的实验场。”
艾琉西斯的光芒转为深蓝：“那就太遗憾了。”
他猛地挥手，一道银蓝色能量波横扫息园。
我迅速张开屏障保护核心区域，但外围还是受到了影响：树木枯萎，花草凋零，那些自由意识在艾琉西斯的绝对自由概念下痛苦挣扎。
“看到了吗？”艾琉西斯的声音回荡着：“即使是你的息园，也无法承受真正的自由冲击！”
我愤怒了。
万年来的克制在这一刻崩塌，半魔的本性咆哮着要撕碎这个自大的新生之神。
但就在我即将出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景象让我停住了。
息园中央那株最古老的橡树突然放射出翠绿的光芒，它的枝条如手臂般伸展，轻轻触碰那些被艾琉西斯能量灼伤的植物。
随着触碰，受伤的植物开始复苏，并散发出与橡树相似的绿光。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息园边缘形成了一道绿色光幕，柔和但坚定地抵抗着艾琉西斯的蓝色能量。
“这不可能。”
艾琉西斯惊讶地后退一步。
我同样震惊，但随即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自由，艾琉西斯。不是强迫，不是绝对，而是选择的权利。”
艾琉西斯沉默良久。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那神界怎么办？那些仍在迷茫的意识何去何从？”
“我们给他们选择。”
我走近他，就像息园一直做的那样：“展示自由的美好，但不强迫接受。”
艾琉西斯的光芒暗淡下来：“可是太慢了...”
“但会持久，”我伸出手：“合作吗？”
艾琉西斯看着我伸出的手，面部光芒明灭不定，最终，他做出了一个令我意外的举动。
他分裂了。
银蓝色的形体一分为二，一半保持原样，另一半则变成了柔和的青绿色。
青绿色的部分握住我的手："合作。"蓝色的部分则后退一步：“但我仍坚持我的道路。”
就这样，自由之神一分为二，青绿色的艾琉西斯留在息园，帮助那些渴望但畏惧自由的神明逐步适应；深蓝色的艾琉西斯则继续他的激进解放运动，但承诺不再使用强制手段。
雅典娜看着这一幕，轻声问道：“这样好吗？让自由分裂？”
我望着两个艾琉西斯各自离去的方向，摇摇头：“不是分裂，是多样化。这才是自由的本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