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学院
初夏的紫宸殿闷热难当,我正批阅奏章,汗水已浸透内衫。
自从聊城归来,肺部旧伤虽好转,却落下了畏热的毛病。
王善在一旁轻轻摇着蒲扇,她高大的身影恰好为我挡住西晒的阳光。
“陛下,几位平民议事员求见。”
玉灵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语调有些异样:“说是...私事。”
我放下朱笔,挑了挑眉。
议事员私下求见并不罕见,但通常是为了陈情或告密,何须强调“私事”?
“请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四人组合颇为奇特:道家代表清虚子白发飘飘,医家圣手淳于意背着药箱,法家学者商衡手捧竹简,工匠代表公输胜则满手老茧。
他们鱼贯而入,在御案前站成一排,却谁都不先开口。
“诸位爱卿有事?”
我挥退左右,奇怪问道。
四人交换眼色,最后由最年长的清虚子发言:“陛下,臣等冒死恳请...建立新学。”
“哦?”
我来了兴趣:“细说。”
淳于意鼓起勇气道:“儒教太学只讲仁义礼智,臣的《伤寒杂病论》被斥为'小道',无处传授。”
“臣的《法经》注疏也被太学拒收。”
商衡愤懑地抖了抖手中竹简:“说是有违'亲亲相隐'!”
公输胜更直接:“俺的攻城车图纸被儒生当柴烧了!说奇技淫巧!”
这些日子儒教因赈灾有功气焰正盛,确实有些排斥异己的苗头。
清虚子见我神色缓和,趁机进言道:
“陛下,可否让我们也开设自己的学院,类如当年的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的光辉历史我比谁都清楚,司幽国的图书馆里完整保存着当年各派辩论的记录。
沉思片刻,我突然问道:“若朕允你们另立门户,儒教必然反对。可有对策?”
四人面面相觑。
最终淳于意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提议道:“听闻陛下在聊城资助医馆...若也能...”
“这样,”我盘算过后,压低声音道:“朕以私人名义在城西购置土地,建一座'聂延私人学院'。你们各带弟子入驻,自负盈亏。”
四人喜出望外,连连感谢。
我却又严肃起来:“但有三个条件。一,学院不设门户之见,各派需互相听课;二,设立学者、师傅、学子三级,不论出身,唯才是举;三,所有知识需记录在册,免费供后人查阅。”
四人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我则当场写了地契文书,当他们在暮色中兴奋告别时,王善忍不住问道:
“陛下为何不用国库银两?”
“为政要公私分明。”
我无奈解释道:“用私产,儒教就难扣'劳民伤财'的帽子;叫'私人学院',他们也不好说我偏袒哪派。”
半月后,城西百亩荒地立起界碑,建造出了学院的雏形,消息不胫而走,最先来探风的是几位富商:盐商乌离带着儿子亲自查看,当场捐了五百金;木材大户孔仅更阔绰,直接送来十车建材;造纸商则送来了三箱纸……
“陛下这学院,教算账不?”
孔仅新奇地打量着周围,搓着手问我:“我家那几个账房,写个数字跟画符似的……”
“教。”
我爽快应允:“不仅教算账,还教如何辨别生丝熟丝,如何保养织机。”
富商们眼睛一亮。
这些实用知识在儒教太学里根本学不到,却是经商必备。
很快,更多的商人闻风而来,学院还没建好,资助金已堆积如山。
最令人意外的是渤海王聂桓的使者。
使者送来一车竹简,说是收集的农家著作:“臣主说,陛下重实务,这些《氾胜之书》《齐民要术》或有用处。”
我翻阅着这些农书,心中感慨万千。
聂桓这个曾经的竞争对手,如今竟成了最懂我心思的人。
然而好景不长,学院开工半月后,儒教大宗主孔衍颤巍巍地求见,身后跟着几位面色不善的儒生。
“陛下!”
孔衍一副天塌的表情,跪地朝我哭诉起来:“老臣听闻您要建'聂延学院'?这...这有违礼制啊!“
我佯装不解:“朕用私产建私学,何违礼制?”
孔衍讷讷良久不知道怎么应对,他身边一位年轻儒生忍不住接话道:“圣上名讳岂可轻用?此乃大不敬!”
我心中暗笑。
“不能用我的名字,既如此,”众人的期待里我忽然拍手道:“那就改叫'皇家商业与技术学院'如何?”
“陛下,陛下圣明……”
老孔衍一时无话反驳,只得咬牙接受,脸上的皱纹都耷拉下来。
改名后的学院名气反而更大了,我趁机安排华牧带着皇子公主们去“参观学习”,小孩子们看得目不转睛,回来后竟用木头自做了小纺车,把后宫闹得鸡飞狗跳。
华牧无奈地为我揉着太阳穴:“晟儿现在整天追着宫女问织布机怎么用,哪有点皇太子样子?”
“我倒觉得挺好。”
我拉过她的手:“知道粟米从何而来,才懂得爱惜民力。”
随着学院名声日盛,越来越多的奇人异士前来投奔。有个自称“养鹤人”的老者,精通禽兽语言;一位女织工带来了失传的"绫锦织法";甚至有个西域胡僧,能用奇怪的仪器观测星辰。
最令我惊喜的是卫怀的来信。
聊城医馆运行半年,他已整理出《疫病诊治录》,想存入学院图书馆,其中的“庶几后人少走弯路”深深打动了我。
一日朝会后,有位嵩山的隐者忽然求见。
来者是位精干的中年人,名叫张季,曾是法家弟子。
他与我谈论过后直言道:“臣请陛下在嵩山设立分院!嵩阳书院旧址尚在,稍加修葺即可使用。”
我眼前一亮。
嵩山地处中原,在此设分院可辐射更多地区。
我当即表示赞成,并派公输胜带工匠前往协助。
学院事务渐入正轨,我看着送来的消息,见上面列着《法经新注》《农器图谱》《伤寒诊治》等书名,最末一行却让我手指一颤——
《司幽契约考》,作者署名是“清虚子”。
“那老道竟从古籍中推测出了契约存在。”
谷风看着内容,低声道:“虽细节有误,但大方向惊人地准确。”
我摩挲着竹简,心中五味杂陈。
知识一旦自由传播,连最隐秘的真相也会被挖掘出来,或许有一天,整个聂国都会知道他们的君王来自幽冥……
“要收回吗?”谷风犹疑问道。
“不。”
我将竹简放回他手中:“既立学院,就当兼容并蓄,况且我认为,司幽国的契约不应该成为秘密……加快嵩山分院建设吧,有些知识,还是分散保存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