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进京
元月的京城比东海国冷得多，我裹紧狐裘，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从郊野逐渐变为城郭，谷风则坐在我对面，手里捧着一本医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蜷缩在我腿上的阿呆。
“郎君，前面就是城门了。”
陈武骑马靠近车窗，低声道。
我点点头，将睡得正香的阿呆轻轻摇醒。
这小家伙睁开那双斗鸡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了粉嫩的牙床。
阿呆的牙齿长不太好，歪歪扭扭的，咬合力远不如正常虎崽。
“醒醒，阿呆，要进城了。”
我挠了挠它的下巴，它立刻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用脑袋蹭我的手。
谷风合上书，淡淡道：“京城不比东海，带着它要格外小心。”
“有我在，谁敢动我的虎？”
我笑着捏了捏阿呆的耳朵，它抖了抖耳尖，傻乎乎地舔了舔我的手指。
入城手续比想象中顺利，守城将领见是东海王世子的车驾，连例行检查都免了，直接放行。
我们被安排在靠近皇宫的一处官邸住下，这里专供入京朝见的诸侯王及家眷使用。
“明日巳时入宫觐见。”
安顿好后，一名宦官前来宣旨：“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让世子带上那只小虎崽。”
我心中一动，与谷风交换了个眼神。
太后特意点名要见阿呆，这倒是出乎意料。
次日清晨，我换上正式的朝服，谷风则为阿呆梳洗了一番，还在它脖子上系了条红色丝带，准备觐见太后。
这小家伙似乎知道要出门，兴奋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中途还因为太激动撞到了桌腿，疼得嗷嗷叫，逗得侍从们忍俊不禁。
“呆头呆脑的。”
我把它抱起来检查，确认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走吧，去见太后和皇上。”
皇宫的宏伟远超我的想象，朱墙高耸，金瓦映日，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皇权的威严，穿过一道道宫门，终于到了太后的居所。
“东海王世子聂延，拜见太后。”
我在殿中央恭敬行礼，阿呆被我放在身旁的地毯上，它好奇地东张西望，但出奇地安静。
“快起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太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温和中带着威严。
我抬头，只见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端坐在凤椅上，虽已年过四旬，但保养得宜，眉目间依稀可见与我母后相似的轮廓。
她身旁站着几位宫女，殿内还坐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想必是后宫嫔妃。
“一年不见，延儿又长高了。”太后笑着招手让我上前：“你父王怎么没来？”
“回太后，父王旧伤发作，不便远行，特命孙儿代他前来向皇上和太后请安。”
我早有准备，递上父王的亲笔书信。
太后接过信，却没有立即拆看，而是将目光移向阿呆：“这就是你说的那只小虎崽？果然如传闻一般...特别。”
阿呆似乎听懂了在说它，摇摇晃晃地走到太后跟前，仰起头用那双斗鸡眼望着她，然后突然打了个喷嚏，喷了太后裙摆上几点口水。
殿内瞬间安静得可怕。
我正要请罪，却听太后哈哈大笑：“好个憨态可掬的小东西！来人，赏它块肉吃。”
一名宫女立刻端来一盘切好的肉片。
我正想解释阿呆的进食习惯，谷风已经上前一步，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石臼：“启禀太后，此虎天生咀嚼无力，需将食物捣碎方能下咽。”
太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谷风将肉片放入石臼捣成肉糜，而阿呆听到捣肉的声音，耳朵立刻竖起来，兴奋地抖动，尾巴也不停摇摆，活像只见到骨头的小狗。
“有趣，这小家伙真有趣。”
太后示意宫女将肉糜喂给阿呆：“这医士也是你从民间寻来的？”
“谷风先生医术高明，孙儿的身体多亏有他调理。比往日健壮了许多。”
我比了比自己的身量，为谷风美言道。
太后笑呵呵地点点头，又问了些东海国的近况，我都一一作答，气氛甚是和睦。
午时太后留我在宫中用膳，席间特意命人准备了适合阿呆吃的肉糜，还赏了谷风一盒上等药材。
宴席结束后，太后单独将我留下。
宫女们退下后，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延儿，你父王近来如何？真的只是旧伤发作？”
我心头一跳，明白太后是在问父王沉迷武艺酒色的事。
犹豫片刻，我决定实话实说：“父王身体无大碍，只是...更醉心于武艺和酒宴，国事多交由王相离平处理，他说自己应当远离是非。”
太后叹了口气：“你父王年轻时可不是这样。”
她顿了顿，突然转了话题：“你近来读什么书啊？”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回答：“《春秋》《尚书》都已通读，现在正在学习《诗经》，谷风先生还教我些医理。”
“好，很好。”
太后满意点头，想到什么，又挑眉哼了口气：“比渤海国那个只知骑射的莽小子强多了。”
听到“渤海国”三个字，我顿时明白了什么。
渤海王是我皇伯父的儿子，论血缘，他的世子与我一样都是皇帝的侄子，论年纪，他比我大三岁，太后突然提起这个，莫非……
正当我思索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帝到——”
我连忙起身，见皇帝叔父在两名太监搀扶下缓步走入殿中，我偷眼望去，心头一震。
去年时看起来还康健的皇帝，如今却面色苍白，身形瘦削，走路时脚步虚浮，明显是被今年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损耗了气血。
“免礼。”
皇帝在太后身旁坐下，声音沙哑：“这就是东海国世子？一年不见，长大了不少哪。”
“臣聂延，叩见皇上。”
我恭敬行礼，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皇帝的身体状况，加上太后方才的暗示，一切都有了解释：皇帝无子，这是要在宗室中选继承人了！
“朕听说你带了个有趣的小虎崽？”
我震惊未褪，却听上首的皇帝咳嗽了两声，笑眯眯问道。
太后笑着让宫女把阿呆抱来。
皇帝见到阿呆的斗鸡眼，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果然特别。”
他伸手想摸阿呆的头，却被阿呆躲开，这小家伙竟然钻到了我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偷看皇帝。
“它怕生。”我连忙解释。
皇帝不以为忤，反而饶有兴趣地问起我养虎的经过。
谈话间，他突然问道：“听说你的一个侍妾有孕了？”
我愕然看他。
柳氏怀孕的消息连东海国都没几个人知道，皇帝远在京城是如何得知的？
“是...是的。”
我硬着头皮回答道：“是一位会编草鞋的女子，上月刚诊出喜脉。”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竟然露出欣喜之色：“好！太好了！”
他转向太后：“母后，您看，东海王这一支血脉旺盛啊。”
太后会意地点头：“是啊，延儿年纪轻轻就有子嗣，可见身体强健。”
她忽然话锋一转。
“皇帝，延儿也到了该娶正妻的年纪了，不如趁他在京，选个世家女子定下婚约？”
皇帝欣然同意：“正该如此。三日后朕要在清凉殿考较他和渤海王世子的学问，届时让几家贵女也入宫，一并相看。”
我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心中五味杂陈。
皇帝和太后的对话再明显不过，他们在为皇位继承人选妃，而我有幸成为候选人之一。
渤海王世子是我的竞争对手，但太后明显更倾向我，不仅因为母后与太后同出周氏，还因为我已有子嗣的消息给了皇帝好印象。
皇帝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临走前还特意嘱咐道：“三日后带上你的小虎崽，朕的妃嫔们都想看看。”
皇帝走后，太后拉着我的手低声道：“延儿，这三日好好准备。渤海王世子比你大三岁，但论才学未必及你。至于选妃一事...”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孤自有安排。”
回到官邸，我将今日之事告诉谷风，他听完沉思片刻，道：“世子，这是机遇也是危机。若被选为储君，固然尊贵无比，但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逗弄着正在吃糊糊的阿呆，叹道：“我本无意于此，但既然太后和皇帝有意，推辞反倒不智。”
想到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贵女为妻，心中更是烦闷：“谷风，你说那些世家女子，有几个是真心愿意嫁给我的？”
谷风罕见地笑了笑：“世子年轻英俊，又即将贵不可言，何须担心这个？”
三日转瞬即逝。这期间我闭门不出，专心温习典籍，谷风则为我调配了提神醒脑的汤药。
阿呆似乎感受到我的紧张，出奇地安静，连最喜欢的捣肉环节都只是轻轻抖耳朵，不再兴奋地跑来跑去。
考较当日，我穿上最正式的礼服，谷风也将阿呆打扮得格外精神，我们两人一起去了清凉殿。
清凉殿内，皇帝高坐主位，太后在一旁设了珠帘观礼。
令我意外的是，殿内还有十几位衣着华贵的少女，想必是太后所说的世家贵女。
渤海王世子聂桓比我早到，见我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敌意。
他年约十八，身材高大，眉宇间带着傲气，一看就是惯于骑射的武人。
考较开始，皇帝命丞相出题，内容涵盖经史子集。
聂桓在《春秋》和《左传》上表现尚可，但问到《诗经》和《礼记》时就支支吾吾。轮到我时，得益于谷风这几日的辅导，我对答如流，甚至在解释一段医理时引用了《黄帝内经》，让在场众人都露出惊讶之色。
“东海王世子胜出。”
皇帝最终宣布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聂桓脸色铁青，但在皇帝面前不敢造次，只能悻悻退下。
考较结束后，太后命人将那些世家贵女引到偏殿，让我逐一相见。
我心中抗拒，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前几位贵女或娇羞或高傲，都引不起我的兴趣，直到遇见华牧。
她年方十七，比我大两岁，身量修长，举止端庄却不失灵动，最令人惊讶的是，她见到我第一句话竟是：“世子的小虎崽可带来了？太后说它可爱极了。”
毕竟是老虎，多少是让人畏惧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在偏殿让谷风照看着。你喜欢小动物？”
“家父任陇西太守时，我曾养过一只雪貂。”
她的眼睛明亮如星：“听说郎君的虎崽天生咀嚼无力，我倒想看看这小呆虎是怎么进食的？”
就这样，我们聊起了阿呆的种种趣事，气氛意外地融洽，华牧不仅谈吐文雅，还精通音律，甚至当场抚琴一曲《鹿鸣》，听得我如痴如醉。
“华氏与周氏有姻亲关系，她父亲是哀家的表侄。”
事后太后才满意地告诉我：“这丫头性子好，学问也不差，配你正合适。”
我本想说自己才十五，不必急着定亲，但想到华牧明亮的眼睛和悠扬的琴声，话到嘴边变成了：“但凭太后做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