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虎崽
雨前的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骑在马上,汗水已经浸透了内衫,遥望远方,棘浦城已是不远。
此次前往棘浦侯周州的府邸,本是为了商议盐税之事,却不想在这荒郊野外遇上了这样的天气。
“世子,看这天色,怕是要下大雨了。”
随行的侍卫长陈武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眉头紧锁。
我点点头,正欲催促队伍加快脚步,忽然听到路旁草丛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呜咽声。
那声音细若蚊蝇,像什么幼崽的叫声,莫名牵动我的心弦。
“停一下。”
我勒住马缰,翻身下马。
“世子,小心有诈!”陈
武急忙跟上,手已按在刀柄上。
我摆摆手,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循声找去,等到拨开最后一丛草叶,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一震。
一只小老虎幼崽蜷缩在草窝里,浑身湿漉漉的,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奄奄一息。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小家伙的眼睛竟然是斗鸡眼,左眼和右眼不协调地对在一起,显得既滑稽又可怜。
它看到我,发出微弱的“嗷呜”声,笨拙地想要爬来,却因为四肢无力而摔了个跟头。
“这...”陈武惊讶道:“竟是一只被遗弃的虎崽?”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
小老虎没有攻击的意思,反而用湿漉漉的鼻子嗅了嗅我的手指,然后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一下。
它的舌头粗糙得像砂纸,却带着幼兽特有的温热。
“这幼崽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抱起老虎崽,轻声嘀咕道。
陈武仔细观察后回答:“世子您看,这小虎眼神呆滞,行动迟缓,怕是天生痴傻。母虎产崽后,往往会抛弃体弱或有缺陷的幼崽。”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
我脱下外袍,将小老虎裹住抱在怀中,它出奇地温顺,只是在我臂弯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世子,这可是猛兽幼崽...”
陈武欲言又止。
“它伤不了人。”
我看着怀中这个呆头呆脑的小生命,它正用那双斗鸡眼傻乎乎地望着我,嘴角还挂着口水:“带上它吧,也让周州表兄看看。”
雨越下越大,我们匆忙上马,准备继续赶路,然而就在这电闪雷鸣之际,我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紧接着是剧烈的头痛。
眼前一黑,我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
“世子!”
陈武的惊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糟了,旧疾怕是又要犯了。
这病从我十岁那年落水后就一直潜伏在体内,平时与常人无异,一旦发作却如洪水猛兽。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四肢如灌了铅般沉重,怀中抱着的小老虎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不安地扭动着。
“找...医馆...”
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随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恍惚中,我感觉自己被抱下了马,有人不断呼唤着我的名字,雨声、雷声、人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噪音。
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间,我隐约记得被送进了一间茅草屋,不知道多久之后,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草药气味。
“高烧不退,旧疾引发新症,情况不妙。”
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语调沉稳而冷静。
“求先生救救我家郎君!”
这是陈武焦急的声音。
“安静。”
那男声简短地命令道:“去打盆清水来,再把我药柜第三格的白瓷瓶取来。”
我感到有人解开我的衣襟,冰凉的湿布擦拭着我的额头和胸口。
随后,一股苦涩的液体被灌入口中,我本能地想要抗拒,却被一只有力的手固定住了下巴。
“咽下去。”
那声音不容置疑地说道。
朦胧中我吞咽着药汁,火烧般的灼痛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部,泛着奇特的苦涩。
但更为奇怪的是,片刻之后,那股灼热竟化作一股暖流,开始在四肢百骸间游走,我身体的麻痹也随之减轻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能够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简陋却整洁的茅屋,墙上挂满了各式草药,角落里一个小炉子正煮着什么,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一个身着灰色粗布衣的男子背对着我,正在捣药。
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我这才看清他的样貌。
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瘦温和,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像是能看透人心。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眉上的一道疤痕,像是被什么硬质的东西所伤,给这张原本斯文的脸增添了几分凌厉。
“醒了?”
他放下药杵,走到我榻前,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烧退了些,但还未痊愈。”
“多谢先生相救。”
我试图坐起来,却被他按回榻上。
“东海王世子聂延。”
他并不如寻常人那般恭敬,只对我淡淡道:“你的随从已经告诉我了。我是谷风,一个游方医士。”
我这才注意到角落里,陈武正抱着那只小老虎打盹。
小老虎似乎也恢复了些精神,看到我醒来,竟挣扎着要从陈武怀里出来,发出急切的呜呜声。
谷风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挑了挑眉:“那只痴呆的小虎是你养的?”
“路上捡的。”
谈到小老虎我不禁一笑,与他如实相告道:“这老虎崽有些傻,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被遗弃了。”
谷风走过去,不顾陈武警惕的目光,伸手检查了小老虎的状况:“天生目疾,发育不全,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他顿了顿:“不过,它似乎对你格外亲近。”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小老虎终于挣脱了陈武的怀抱,摇摇晃晃地朝我跑来,中途还因为步伐不稳摔了一跤。
它坚持不懈地爬到我的榻边,用脑袋蹭我的手。
谷风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有趣。兽类最通灵性,尤其是虎,虽为猛兽却极重情义,这痴崽虽傻,却认定了你是它的依靠。”
我抚摸着小老虎毛茸茸的脑袋,它立刻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那双斗鸡眼眯成了一条缝,模样憨态可掬。
“谷先生医术高明,不知可愿随我回东海王府?”
我逗罢小老虎,才抬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诚恳地邀请道:“我府上正缺一位良医,再者,你看我这病……以后恐怕还得靠你呢。”
谷风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世子殿下,我不过是个山野医,恐怕配不上王府的门楣。”
“先生过谦了。”
我坚持道:“能在一夜间控制住我的旧疾,这等医术,就是京城的御医也未必能及。”
谷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去查看炉子上的药罐。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雨水敲打茅草屋顶的声响和小老虎偶尔发出的呼噜声。
“我可以跟你走。”
良久,谷风终于开口:“但有三个条件。”
我心下一舒:“先生请讲。”
“其一,我治病有自己的方法,不得干涉;其二,我不参与王府内任何权力纷争;其三,”他指了指那只小老虎:“我要研究这只特别的虎崽。”
我没想到他的条件如此简单,当即应允下来:“一言为定。”
谷风点点头,递给我一碗新熬好的药:“喝了它,明日你就能启程了。”
药苦得让我皱眉,但我还是一饮而尽。
小老虎见我表情痛苦,竟用爪子扒拉我的衣袖,似乎在安慰我。
这傻乎乎的小东西,竟如此通人性。
“它还没有名字吧?”
谷风笑眯眯地看了我俩一会儿,突然问道。
我看着那双斗鸡眼和总是张着嘴的傻样,不禁莞尔:“就叫它阿呆吧。”
“阿呆...”
谷风轻声重复,嘴角微微上扬:“倒也贴切。”
屋外,雨声渐歇,一缕晨光透过茅屋的缝隙照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