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皇储
凯蒂拉着我闯进书房时,布莱德皇帝正在批阅新的处决名单。
烛光下他灰白的头发散乱如草,紫金睡袍上沾着墨迹和酒渍,自从处决了最后一个兄弟后,他眼里的疯狂就像冬日的雾气,时浓时淡。
“陛下!”
凯蒂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奴婢有关于比优特公主的要事禀报!”
皇帝的笔尖顿住了。
墨水在羊皮纸上晕开,像一滴黑色的血。
“比优特?”他陡然清醒过来“提她做什么?她已经死了十年了。”
凯蒂抬起头,皱纹里嵌着决然:“公主虽死,但她的血脉仍在!”
皇帝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说清楚。”
他命令道,但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凯蒂转向我,浑浊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珀珀不是布鲁恩大臣的孩子,他是您与比优特公主的亲生儿子!”
她忽然走向我,将我脖颈的凤凰宝石取出来:“您不记得这个宝石了吗,这正是您的贴身之物啊,您的母亲库恩皇后的遗物,您将它送给了比优特公主,公主临终前将它和珀珀托付给了我,他正是您的孩子哪!”
书房陷入死寂。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般轰鸣。
皇帝缓缓站起,绕过书桌向我走来,他的影子在烛光下扭曲变形,笼罩在了我的身上。
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粗糙的拇指擦过我的眼角。
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紫色纹路,是巫神血脉的标志。
“我早该认出这双眼睛,”他似乎是意料之中,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喃喃道:“比优特的眼睛。”
突然,他转身抓起桌上的金杯猛灌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滴落:“拟旨!追封紫鸟国比优特公主为琥珀帝国皇后,立比优特皇后的儿子珀珀为皇储,明日昭告天下!”
我被立为皇储不久,宰相莫里斯就带着内阁大臣们来到殿前,以“皇储需历练”为由,提议将我派往古特丽。
“古特丽是帝国旧都,却日渐荒芜。”
莫里斯大臣的声音在空旷大殿回荡:“若皇储殿下能使其重现繁荣,必能赢得民心。”
布鲁恩大臣昨夜告诉了我他们的真实意图,自从被立为皇储,我每晚都能听见寝宫外增加的守卫脚步声,皇帝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今天早晨还处死了两个为我试菜的侍从,他坚称他们在下毒——所以当务之急,为了我的安全,最好和皇帝分开为好。
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欣然应允了这个建议:“准奏。三日后启程。”
离宫前夜,皇帝召我至密室。
这间没有窗户的石室据说是琥珀王室冥想之地,墙上刻满古老的琥珀图腾。
皇帝此时正盘坐在石床上,面前摆着一把出鞘的短剑和一杯紫葡萄酒。
“珀珀,过来。”
他唤道,语气罕见地平和。
我跪坐在他对面,注意到他眼里的疯狂暂时退潮,露出清醒时的锐利。
“知道为什么我同意你去古特丽吗?”
他不等我回答,就兀自解释起来:“因为那里足够近,我可以随时收回你;又足够远,当你死在那里时,不会弄脏我的地毯。”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怕。
皇帝突然大笑,笑声在石室里回荡如同夜枭:“开个玩笑!你真是比优特的儿子,连害怕的样子都像她。”
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舔了舔带着酒香的嘴唇:“听着,珀珀,我要教你最后一课,关于权力。”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我的骨头:“孩子,权力不是王冠,不是玉玺,是让人生不如死的能力。你看那些大臣,他们建议你去古特丽,表面是为你好,实则是怕我哪天发疯杀了你——他们需要备用的棋子。”
短剑被他推到我面前,寒光凛凛。
“永远不要放弃对权力的追逐,”他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我脸上:“因为权力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荣辱。不要失去权力,做被人吃掉的牛羊,更不要有牛羊那种无用而又愚笨的思想,掌握权力,才能掌握你自己的命运。”
我盯着剑刃上自己的倒影,紫色的眼睛,苍白的脸,像极了年轻时的皇帝。
“您错了,父亲。”
我推开他的手,第一次大胆地反驳道:“权力如流沙,用进废退,强攥只会从指缝流失。唯有与众人互惠互利,才能筑渠引水,长流不息。”
皇帝的表情凝固了。
我以为会迎来暴怒,却见他缓缓松开我的手腕,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母亲库恩皇后也说过类似的话。看来她智慧的血脉,都完整地传给了你。”
古特丽比传说中更破败,作为曾经紫鸟国的王都,古特丽城墙上的凤凰浮雕已经残缺不全,护城河里飘着死鱼,集市上只有零星几个卖霉变粮食的摊位,流民在废墟中搭起窝棚,孩子们瘦得能看到肋骨的形状。
“这地方像个被遗弃的墓地。”
维斯特蔫头耷脑地踢开一块碎瓦,惊起几只乌鸦怪叫。
我弯腰拾起半块刻着凤凰纹的砖石,对着太阳看了起来。
恍惚间,我看到这座城市鼎盛时期的幻影:紫旗招展,商贾云集,神庙穹顶上的金凤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们一定会让它重现光彩。”
我将砖石递给维斯特:“就从清理河道开始吧。”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招募流民组成工程队,付给他们双倍工钱;开放粮仓赈济饥民;废除前任总督制定的苛捐杂税。维斯特负责监督引水渠修复,我则亲自设计新的市集布局,一切开始忙碌起来。
三个月后的满月夜,一群流浪炼金术士来到城门请求庇护。
守军按惯例要驱赶这些“可疑分子”,我却下令为他们开辟城东的废弃学院。
“让他们研究吧,”我对担忧的维斯特解释:“但成果必须与市政厅共享。”
这个决定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炼金术士们改良了玻璃烧制技术,古特丽出产的水晶玻璃很快成为帝国抢手货,商队闻风而来,沉寂多年的港口重新泊满商船。
第二年春天,一群被邻国琉璃国迫害的机械师逃难至此,我于是划给他们城北的荒地建立工坊,他们发明的齿轮水车让古特丽的农田灌溉效率翻了三倍。
“你这是在玩火,”维斯特深夜造访我的书房,胡子上还沾着晚餐的肉汁:“那些本国的教士要是知道你收留了这么多异国异教之人...”
“看看这个。”
我推开账本,展示最新的税收数字,税收肉眼可见地增长,算起来比去年同期增长了七倍:“我说过,权力如流水,维斯特。筑坝则涸,疏浚则盈。”
维斯特的眉头拧成了结,手指在账本上摩挲着那些数字,仿佛要确认它们不是幻觉。
“可那些教士……”
“教士们现在正忙着在新建的学堂里教授孩子们读写,”我打断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羊皮卷轴:“这是他们上周递来的感谢信,称赞我们为教育事业做出的贡献。”
窗外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那是新建的钟楼在报时。
维斯特走到窗前,月光下,城北的工坊区灯火通明,隐约可见工匠们仍在忙碌的身影。
“珀珀,你变了,”他转身看着我,忽然道:“以前的你从不会冒险。”
我轻笑一声,将一枚精巧的铜制齿轮放在他掌心:“时代在变,维斯特,这些机械师带来的不仅是税收,还有未来。下个月,他们的蒸汽织机就能投产,到时候我们的布料产量会超过琉璃国。”
维斯特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
他掂了掂手中的齿轮,忽然笑了起来:“这东西确实精巧。”
“对了,”我状似不经意地提道:“明天第一批机械钟就要运往王都,我打算让你带队……哦,对了,别忘了为布鲁恩府邸送一份。”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知道这个老友最抵挡不住回家的诱惑,他果然跺脚骂我:“坏珀珀,你这是在收买我!”
“不,”我笑着纠正,捧起他的脸蛋道:“我是在疏浚。”
第五年冬至,帝都派来的巡察使站在城门口目瞪口呆:曾经的废墟如今街道整洁,商铺林立,新建的紫水晶玻璃穹顶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孩子们穿着整洁的棉袄上学堂,港口停泊着来自十二个国家的商船。
“皇储殿下,”巡察使由衷地夸赞道:“这里真美啊,民间都称这里为'紫水晶王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