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珀珀
我记不清那黑暗中的呢喃持续了多久。
有人说，婴孩在母腹中便能感知外界的声音，但我所记得的，却是一片紫色的混沌，和那混沌中若隐若现的鸣叫之声。
我的第一次生命开始于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那时我尚不知自己将成为谁，只感到一阵剧烈的挤压与疼痛，随后便是刺骨的寒冷，我裹在一层完整的羊膜中滑出母体，像一颗透明的蛋，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怪物！”
我朦胧中听见一个颤抖的女声尖叫道：“天哪，这是个什么怪物！”
那是布鲁恩大臣的夫人吉特。
她因长子拜特的恶作剧受惊早产，却产下了我这样一个异常的孩子。
透过半透明的羊膜，我看见她惨白的脸上写满恐惧，手指紧紧攥住床单，指节发白。
“夫人，这只是羊膜未破，并不是什么怪事。”
接生婆试图安抚她，声音却同样颤抖。
“不，这不是正常的孩子！”
吉特夫人歇斯底里地推开试图靠近的侍女：“凯蒂，把它拿走，立刻！”
一双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我。
那是乳母凯蒂，她的眼睛会在昏暗的烛光下呈现出奇异的淡紫色，像两滴凝固的紫水晶泪珠。
后来我才知道，那正是巫神血脉的标志。
凯蒂没有听从夫人的命令将我丢弃在荒野，她将我带回自己简陋的住所，用银针轻轻挑破羊膜，将我解救了出来。
我发出第一声啼哭时，窗外的暴雨忽然停歇，一轮紫色的月亮从云层后露出脸来。
“可怜的小东西，”凯蒂用温水洗净我身上的黏液，轻声细语地爱抚着我：“你本应是布鲁恩家的少爷，现在却要和我这个乳母一起住在柴房里……”
我在凯蒂的照料下存活了七天。
那七天里，我时常梦见紫色的火焰和展翅的神鸟，凯蒂说我总是睁着那双琉璃紫色的眼睛凝视虚空，仿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第七天夜里，一场高热夺走了我脆弱的生命，凯蒂抱着我逐渐冰冷的身体在床头痛哭，她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竟呈现出淡淡的紫色。
我以为这便是终结，然而真正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死亡不过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周围是熟悉的紫色混沌。
但这次，混沌中多了一个温柔的声音，用古老的语言吟唱着摇篮曲。
我努力想要靠近那声音，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我的小凤凰，”那声音很轻很轻，却带着安抚的温柔气息：“别害怕，母亲在这里。”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比优特，紫鸟国最后的公主——如今当真成了被囚禁在金笼中的鸟儿，在我第一次生命终结的同时，她腹中正孕育着我的第二次生命。
比优特的囚室位于皇宫最隐蔽的角落，窗户被铁条封死，只透进一线微光，布莱德国王，也就是那个毒杀先皇强占公主的篡位者偶尔会来，每次离开后，比优特都会在角落无声地哭泣。
她的眼泪也是紫色的，落在石地上会留下淡淡的痕迹，像一朵朵水晶小花。
“凯蒂姐姐，”一个雨夜，比优特对着虚空低语：“我知道你在听。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可他不能留在这里。”
凯蒂确实在听。
作为比优特的表姐兼唯一信任的人，她时常借送洗好的衣物之机，偷偷来看望被囚禁的公主。
后来某天的夜里，凯蒂告诉我，比优特做了一个梦：一只紫色的凤凰从她腹中飞出，在皇宫上空盘旋三圈后向西飞去。
“那是巫神血脉觉醒的征兆，”凯蒂后来对我说：“紫鸟国王室历代巫神降世前，其母都会做这样的梦。”
我出生的那晚没有月亮。
比优特在阵痛中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生怕叫声引来守卫，凯蒂偷偷溜进囚室为她接生，当我的头露出时，一道光芒突然充满了整个房间。
“神鸟在上！”
凯蒂倒吸一口冷气：“他的眼睛！”
比优特虚弱地抬起头，随即发出一声呜咽。
我的眼睛像两颗完美的紫水晶，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更惊人的是，我的心口处有一片紫色花瓣形状的印记，仿佛有人用最精细的笔触描绘上去的。
“是巫神血脉...”
比优特颤抖着抚摸那个印记：“而且是最纯净的那种。可是怎么会……布莱德并没有……”
她突然停住了，脸色变得惨白。
“他必须离开，”比优特突然紧紧抱住我，泪水打湿了我的襁褓：“布莱德会杀了他的，就像他杀死自己的兄弟和父亲，杀死我的父亲，杀了死我的族人那样...”
凯蒂沉默着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她接过我，用早已准备好的普通布料裹住我，小心地遮住了我的眼睛和心口的印记。
“等等，”比优特挣扎着从枕下取出一个物件：“让他带着这个。”
那是一只紫色的凤凰形状的宝石，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芒。
我后来知道，那是库恩先皇后的遗物，蕴含着古老的巫术力量。
“库恩姨母曾说，这玉佩会保护真正的巫神血脉。”
比优特将宝石塞进我的襁褓，最后一次亲吻我的额头：“走吧，趁天还没亮。”
凯蒂抱着我悄悄离开时，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生母。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透过铁窗照在她身上，那一刻她美得惊人，紫色的长发像瀑布般垂落，眼中含着的泪水折射出星辰般的光芒。
她看上去不像一个囚徒，而像一位正在祭祀的女祭司，庄严而哀伤。
我们穿过皇宫曲折的回廊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凤凰的鸣叫。
凯蒂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她把我带回了她的住处，那间曾经收留我第一次生命的简陋小屋。
“这次我会保护好你，”她轻声对我承诺道，手指轻轻拂过我的眼睛：“我的小巫神。”
屋外，紫色的月亮再次升起，照亮了我们逃亡的道路。
我不知道未来等待我的是什么，但心口的印记开始隐隐发热，仿佛在回应着远方母亲的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