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真言

农神和匠神是踩着饭点来的。

  

  农神赤着脚,裤腿挽到膝盖,小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匠神更夸张,袍子被火星烧出七八个窟窿,手里还攥着半截没打完的铁锄。

  

  “陛下找我们这些干粗活的神仙作甚?”

  

  匠神的大嗓门震得竹叶簌簌落下:“我们可比不得那些动嘴皮子的文神,就会种个地打个铁!”

  

  阿鲤被他的大胡子逗笑了,差点把茶水泼在他身上。

  

  我请他们品尝新摘的蟠桃,农神一口就咬掉了半个,汁水顺着他的胡须往下滴。

  

  “二位可知为何人间农具千年不变?”

  

  我指着观世镜内云海下若隐若现的农田,笑眯眯道。

  

  农神抹了把胡子:“那是凡人不求上进!我年年托梦教他们深耕细作,这帮懒骨头……”

  

  我摇头,从袖中取出两把微缩的犁具模型。

  

  这是我在下界孩童时亲手做的,一把是直辕犁,一把是曲辕犁。

   

  “匠神请看,这两把犁有何区别?”

  

  匠神接过来掂了掂,职业习惯让他立刻进入状态:“曲辕这个设计妙啊!辕头弯曲后,耕牛不用再侧身拉犁,省力至少三成。就是费木料,对榫卯要求也高……”

  

  “可自发明曲辕犁至今,仍有七成农户用直辕犁。”

  

  我指向下界一处村庄,农人们正费力地驱使耕牛:“农神年年督促耕种,可曾想过改良农具?匠神日日打造器物,可曾教凡人改进工艺?”

  

  二神面面相觑。

  

  农神醒悟过来:“你说得对呀,我这就去找文曲星借农书!我那帮徒子徒孙光知道种地,如今也该读读书了!”

  

  匠神更激动,他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半空中还回头大喊:“陛下!我这就去把《天工开物》印成书送到铁匠手里!”

  

  阿鲤望着二神远去的背影,突然小声说:“其实...我在洛水时见过一种水车,能把水引到很高的旱田里……”

  

  “太好了!”

  

  我立即取来玉简记录:“阿鲤仔细说说,我们请匠神打造模型送给农神……”

   

  司德神到来时,整个瑶池的莲花次第绽放起来。

  

  这位执掌道德的神明身着素白法袍,每走一步,脚下就生出一朵金莲,她周身笼罩的圣光太过刺目,以至于阿鲤不得不眯起眼睛。

  

  “陛下莫非对我的道德教化也有高见?”

  

  司德神的声音如同梵唱,在听涛阁内回荡。

  

  几个品阶低微的小仙竟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不敢再多说一句。

  

  我示意阿鲤呈上她刚插好的花。

  

  一枝红梅斜插在青瓷瓶中,旁边配着几朵从瑶池边采来的野菊,我问她道:“神君觉得这搭配如何?”

  

  司德神皱眉,圣光随之波动:“梅花高洁,当配水仙。野菊粗鄙,有辱清雅。”

  

  她指尖轻点,野菊立刻化为齑粉。

  

  阿鲤的眼圈顿时红了。

  

  我按住她颤抖的手,从袖中取出第二枝野菊重新插上:“神君,若天下只许水仙配梅,那牡丹该配什么?兰花又该配什么?”

  

  司德神怔住了,她周身的圣光出现细微的裂痕。

  

  我祭出昆仑镜,显现人间景象: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儒生,正在逼佃户卖女还债;而几个被斥为“离经叛道”的墨者,却在深山秘密救治瘟疫患者。

  

  “思想就如这花儿,不同的姿态,不同的形状,不同的色彩,才能呈现各自的美丽。”

  

  我轻抚镜面,画面变成一座书院,不同学派的学生正在激烈辩论:“单一思想虽便于统治,却会让中材的伪君子们钻空子,他们只需背熟四书五经,就能伪装成道德君子。”

  

  司德神的光晕剧烈晃动起来,我继续道:“用僵化思想束缚下界,终会适得其反。好比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当司德神离开时,她周身的圣光不再刺目,而是化作了七彩霞光,更令人惊讶的是,她主动向阿鲤讨要了那枝野菊,郑重地别在了玉带上。

  

  真言神是踏着晨露来的。

  

  这位本该明察秋毫的神明,此刻眼中却蒙着一层阴翳,连走路都时不时撞到廊柱。

  

  “陛下可知,近来下界谎言愈演愈烈。”真言神摸索着坐下,声音嘶哑地抱怨道:“连官员奏折都充满虚言,我的真言宝镜都快照不出实话了。”

  

  阿鲤悄悄在我耳边说:“他茶里该加莲子心。”

  

  我点头,亲自去取了瑶池底部的千年莲子。

  

  “神君可曾想过,谎言从何而生?”

  

  我将泡好的莲子心茶推到他面前。

  

  真言神不假思索地发怒道:“人性本恶!自从仓颉造字,谎言就出现了,他们就是本性难移!”

  

  我取出一面照妖镜,镜中显示某县令正在谎报治水功绩。

  

  回溯可见:这县令初上任时也曾微服私访,真实奏报灾情,却被知府斥为“不识时务”,同僚更嫌弃他“破坏规矩”,明里暗里排挤于他。

  

  “谎言是通过不受约束的权力产生的。”

  

  我轻叩镜面,显现出京城景象:几个言官因直言进谏被当庭杖毙:“上级要听好话,下级自然投其所好,若不约束权力,一定会上下蒙蔽,产生加倍的谎言。”

  

  真言神饮下莲子茶,眼中的阴翳渐渐消散。

  

  他擦了擦逐渐清明的眼睛,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小声道:“陛下!我在宝镜中看到更可怕的事,我观察道,有些谎言已经渗入了天界!”

  

  我心头一震。

  

  真言神继续道:“前日我照见某神为增香火,竟默许下界庙祝伪造神迹……”

  

  真言神的话让我心头一紧。

  “伪造神迹?”我沉声问道:“是哪位神?”

  真言神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低声道:“是……功利神。”

  功利神,掌管人间功名利禄,香火一向鼎盛,若他默许庙祝伪造神迹,那便意味着凡人的虔诚信仰,竟是被虚假的“神恩”所欺骗而来。

  我站起身,走到观世镜前,手指轻点镜面:“让我看看。”

  镜中浮现出一座金碧辉煌的功利庙,庙祝正对着一群跪拜的百姓高声道:“昨夜功利神托梦于我,说今日午时三刻,庙前古井会涌出甘泉!”

  百姓们闻言,纷纷叩首,眼中满是敬畏与期待。

  午时三刻,庙祝悄悄打开早已准备好的暗渠,清水果然从井中涌出。

  

  百姓们欢呼雀跃,香火钱如流水般投入功德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真言神叹息道:“功利神默许庙祝如此行事,无非是为了增加香火供奉。”

  我沉默良久,缓缓道:“若神明自己都在欺骗信徒,那凡人的信仰,又有何意义?”

  阿鲤在一旁轻声道:“我在人间时,见过许多虔诚的信徒,他们省吃俭用也要供奉香火,就是希望能得到神明的庇佑……若他们知道所谓'神迹'竟是骗局,该有多伤心?“

  我闭了闭眼,心中已有决断:“真言神,此事必须彻查。”

  我召来了功利神。

  他一身华服,面带微笑,似乎对此次召见毫不在意:“陛下唤小神前来,有何吩咐?”

  我没有绕弯子,直接问他道:“功利神,你可知道你的庙祝在伪造神迹?”

  禄存星君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镇定:“陛下何出此言?小神一向恪守天规,怎会纵容此等欺瞒之事?”

  我冷笑一声,抬手一挥,观世镜中再次浮现出庙祝伪造神迹的画面。

  功利神的脸色终于变了:“这……这定是庙祝私自所为,小神并不知情!”

  “是吗?”我看向真言神:“真言镜可辨真假,不如请星君在镜前一试?”

  禄存星君闻言,额角渗出冷汗,终于向我请罪:“陛下恕罪!小神……小神只是一时糊涂!”

  我冷冷注视着他:“一时糊涂?你可知道,你的'一时糊涂',让多少凡人蒙在鼓里?他们虔诚供奉的香火,换来的却是虚假的承诺!”

  功利神不敢抬头,声音颤抖道:”小神知错了……”

  我沉吟片刻,道:“功利神,你身为神明,却纵容欺骗,罪不可恕。即日起,削去你三百年香火供奉,并亲自下界,向那些被你欺骗的信徒忏悔。”

  功利神不能反驳,只好领罪下界。

  待他退下后,真言神长舒一口气:“陛下英明。”

  我摇摇头:“此事恐怕并非个例。真言神,从今日起,你需严查天界诸神,若有类似欺瞒之事,一律上报细究。”

  真言神郑重应下:“小神定当竭尽全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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