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主神

温室的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潮湿温暖的空气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在雾气中形成一道道金色光柱。

　　

　　我的鳞片在这温暖中微微张开，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振动声。

　　

　　“波波？”

　　

　　稚嫩的声音从蕨类植物后方传来。

　　

　　我绕过一人高的龟背竹，看到福莱森蹲在一丛蓝玫瑰前。

　　

　　她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发梢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一双紫色的竖瞳，和视频里的一模一样，却又生动得多。

　　

　　“福莱森？”

　　

　　我轻声唤道，生怕惊扰了这个精灵般的女孩。

　　

　　她歪头打量我，目光落在我敞开的领口处。

　　

　　那里的鳞片已经完全变成银白色，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

　　

　　“波波，痛吗？”

　　

　　她突然问道，小手伸向我的手，却在即将触碰时缩了回去。

　　

　　“不痛，”我蹲下身与她平视：“只是有点……痒。”

　　

　　福莱森点点头，转身从花盆下拿出一个铁皮盒子。

　　

　　那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各色药膏，她熟练地挑出一管蓝色凝胶：“格雷奶奶的配方。”

　

　　她将药膏递给我：“波波，涂这个就不痒了。”

　　

　　格雷？我的养母？

　　

　　接过药膏的瞬间，一股刺鼻的薄荷味钻入鼻腔，唤醒一段尘封的记忆。

　　

　　十七岁那年我高烧不退，格雷女士用同样的气味药膏涂抹我的后背，当时我以为那只是民间偏方，现在想来恐怕是实验室的特制药物。

　　

　　“你认识格雷奶奶？”涂过药后痒意褪去，我小心地问她道。

　　

　　福莱森正在给玫瑰浇水，听到这话转过头，露出一个与她年龄不符的深邃表情。

　　

　　“梦里见过，”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夏娃妈妈的故事里有她。波波记得吗？”

　　

　　夏娃。

　　

　　这个名字像电流般穿过我的脊椎。

　　

　　我正想追问，温室的门突然被暴力踢开。

　　

　　三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冲进来，胸前的徽章显示他们来自“基因监管局”。

　　

　　“亚当·莱斯特，”为首的男人举起某种脉冲武器：“奉科莫多神父之命，请你立即跟我们走。”

　　

　　福莱森的反应快得惊人。

　　

　　她像只小猫般窜到我身后，小手紧紧抓住我的手。

　　

　　“波波不走。”

　　

　　她低声颤抖道，声音里带着某种高频振动，让我的鳞片全部竖了起来。

　　

　　“没事的。”

　　

　　我轻抚她的头发，惊讶地发现发丝间藏着细小的鳞状结构：“我很快回来。”

　　

　　黑衣人不耐烦地逼近。

　　

　　就在他们即将抓住我胳膊的瞬间，福莱森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粉末撒向空中。

　　

　　粉末接触空气后立即燃烧，形成一道蓝色火墙。

　　

　　“从后门走，”她推了我一把，指向温室深处的葡萄架：“波波记住：科莫多害怕你的眼睛变成深红。”

　　

　　我惊讶于这个八岁女孩的冷静与决断，但火墙已经开始减弱，只好最后看了她一眼。

　　

　　阳光下她像尊瓷娃娃般精致易碎，眼神却如古老智者般深邃。

　　

　　我转身冲向葡萄架，藤蔓后果然藏着一扇小门，通向外面的树林。

　　

　　可惜没跑出多远，一张电网就从天而降。

　　

　　电流穿过身体的刹那，我胸口的鳞片全部张开，吸收了大半能量，但双腿还是失去了知觉。

　　

　　昏迷前最后的画面，是科莫多神父锃亮的皮鞋停在我眼前。

　　

　　“欢迎回家，主神大人。”

　　

　　意识恢复时，我正躺在一张天鹅绒沙发上。

　　

　　科莫多神父则坐在对面的高背椅里，手指交叉置于腹前，他比我想象中年轻，约莫五十出头，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十字架项链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福莱森在哪？”

　　

　　我试图起身，却发现手腕被某种生物锁固定在沙发扶手上。

　　

　　“42区，很安全。”

　　

　　科莫多微笑着：“那孩子比你想象的坚强。顺便一提，她改良了我的蓝玫瑰基因序列，现在那些花能在零下二十度存活。”

　　

　　我这才注意到房间的装饰：四壁挂满基因图谱与古老宗教画的诡异结合品，窗台上摆着一排蓝玫瑰盆栽，和福莱森温室里的一模一样。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挣了挣手腕，生物锁反而收得更紧：“为什么要用活人做实验？“

　　

　　科莫多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他起身走到一幅巨大的壁画前，画中是位双面神祇，一面慈悲一面狰狞。

　　

　　“知道阿育王吗？古印度最伟大的君主，既是佛陀又是征服者。”

　　

　　他狂热地抚过画作：“这就是主神应有的样子，狰狞与美丽，残暴与慈悲，至善与至恶的完美平衡。”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而你，我亲爱的亚当，只是主神的一半。温柔、仁慈、充满人性光辉……但神不需要这么多的怜悯和善良。”

　　

　　我的鳞片因他的靠近而全部竖起，发出警告般的振动。

　　

　　“所以你想让我变成杀人狂？还是暴力狂？”

　　

　　“不，我只是想让你完整，”科莫多俯身，邪恶的呼吸喷在我脸上：“主神必须强大到能打破基因诅咒。你以为人类为什么活不过两百岁？那是刻在DNA里的自毁程序！”

　　

　　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发光的芯片：“我只有不到十年寿命了，科学是有止境的，但主神可以重组基因序列，改写人类命运！”

　　

　　我这才注意到他异常苍白的脸色和发抖的手指。

　　

　　这个疯子不仅在追求权力，而且还要追求无边的寿命。

　　

　　“那夏娃和福莱森呢？”

　　

　　我强忍恶心问道：“她们在你的疯狂计划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科莫多退后几步，从抽屉取出一个全息投影仪。

　　

　　夏娃的影像浮现在空中，她躺在某个培养舱里，银发铺散如瀑。

　　

　　“D-10是主神的妻子，设计来平衡你的能量波动。”

　　

　　他的手指划过夏娃的脸：“至于福莱森……纯粹是个美丽的意外，不过也十分令人的惊喜。”

　　

　　投影切换到福莱森在教室的画面，她正在黑板上演算某种高阶方程，周围的孩子满脸崇拜。

　　

　　“她智慧，美丽，而且拥有维多利亚女皇般的统治天赋，”科莫多的声音变得柔和：“如果你成为主神后想离开人类世界……那么她，将会是主神完美的代理人。”

　　

　　说得倒是好听。

　　

　　我冷笑起来：“所以你打算用我女儿当人质？”

　　

　　“保险措施而已，”科莫多坦然承认道：“神需要牵挂，否则可能重蹈路西法的覆辙。”

　　

　　窗外的天色渐暗，我的鳞片开始自主发出微弱的蓝光。

　　

　　科莫多着迷地盯着这个现象，伸手想触摸，被我猛地扭头避开。

　　

　　“你知道吗？”

　　

　　他收回手，笑眯眯地看着我：“福莱森跟你现在一样，出生时全身覆盖鳞片，像条小美人鱼。我们不得不使用基因抑制剂……直到发现她提到'波波'时鳞片会自动收起。”

　　

　　波波。

　　

　　这个音节像钥匙般打开我记忆深处的某扇门。

　　

　　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记忆中夏娃抱着婴儿福莱森，哼着奇怪的摇篮曲：“有波波，不怕，鳞鳞睡觉……”

　　

　　心脏处的鳞片突然发烫，某种古老的语言在脑海中回响。

　　

　　“你想起什么了？”

　　

　　科莫多敏锐地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激动起来。

　　

　　我没有回答。　

　　

　　科莫多似乎把这当作抗拒，叹了口气按下桌上的铃。

　　

　　“带他去北区别墅。”

　　

　　他对进来的守卫人员吩咐道：“也许孤独能帮助主神找回另一面。”

　　

　　守卫举起麻醉枪时，我注意到科莫多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我体内的变化？还是福莱森那句“害怕你的眼睛变红”？

　　

　　我死死盯着科莫多的十字架项链，坠子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基因即原罪。

　　

　　黑暗吞噬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听到科莫多对守卫说：“通知42区，加强福莱森的安防。如果主神觉醒，她是唯一能……”

　　

　　声音渐渐远去。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夏娃站在无边无际的蓝玫瑰花海中，对我伸出手：“找到波波，记住鳞鳞……”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四壁都是软垫，天花板中央的监控器闪着红光。

　　

　　唯一的光源来自我胸口的鳞片，它们现在完全变成了银白色，随着呼吸明灭。

　　

　　右手腕上多了个金属环，上面刻着：A-07，主神候选者。

　　

　　我摸索着站起来，发现左面墙壁其实是面单向玻璃，凑近观察，隐约可见后面是个实验室，几个研究人员正在忙碌什么，他们身后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福莱森在温室浇花的实时画面。

　　　

　　玻璃突然传来敲击声。

　　

　　一个研究员举起写字板：「想见你女儿吗？配合实验。」

　　

　　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鳞片下的肌肉组织正在形成新的结构。

　　

　　科莫多说得对，我确实在“进化”……但方向恐怕不是他期望的。

　　

　　因为当我在玻璃倒影中看到自己的眼睛时，它们正在由棕变红，如同福莱森预言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