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地下室
电梯无声地下降,金属墙壁反射着我苍白的脸,数字从1跳到B1,再到B2,最后停在B3。
一个别墅设计图上根本不存在的楼层。
门开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我迈进室内,看到中央操作台上散落着熟悉的文件,是几份我最近时间的的体检报告,每一页都盖着红色的“绝密”印章。
“欢迎回家,亚当。”
人工智能的机械女声突然从头顶传来。
我猛地抬头,发现天花板四角都装有球形监控器,此刻全部转向我的方向。
“是谁在说话?”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
“我是艾达,十一区实验室的中央管理系统,“那声音带着诡异的亲切感:“您已经27天没有进行定期维护了。”
墙上的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一段监控录像:十五岁的我坐在社区公园长椅上,身旁是格雷女士,那个自称抚养我长大的女人,她正在往我的果汁里加什么东西,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35社区的灰色公寓,格雷女士永远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每周四晚上我必须喝下的“维生素饮料”,她在我十七岁那年死于“突发心脏病”,葬礼上那些自称亲戚的陌生人,没有一个我能叫出名字……
我颤抖着点开标有“起源”的文件夹。屏幕弹出数十份基因图谱,最上方是一张胚胎培养舱的照片,标签写着“原型体A-07”。
照片日期是28年前,而我的身份证显示我才27岁。
“这是什么意思?”我抓住操作台边缘,指节发白。
屏幕自动滚动,显示出一份抚养协议:格雷·威尔逊女士受十一区委托,负责在35社区抚养“特殊儿童亚当·莱斯特”。报酬是每年20万信用点,附加条件是必须详细记录我的生长发育数据。
我的胃部痉挛起来。
那些每周一次的“体检”,那些必须完成的“心理测试”,甚至我考上大学时格雷女士反常的狂喜。
全都是为了收集实验数据。
右侧的金属柜突然发出嗡鸣。
我拉开柜门,里面整齐码放着上百个玻璃标本瓶。
第一个瓶子里漂浮着一截婴儿的小指,标签写着“A-07,12个月,首次再生”。
我的视线下移,看着自己的双手,食指内侧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痕,格雷曾说那是我不小心被门夹断的。
“不,这不可能……”
我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试剂架。
玻璃瓶碎裂声中,一张全息照片飘落在地。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站在实验室里,两个男人搂着肩膀。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A-07与E-09,首次社交测试通过。”
原来泰戈尔从来不是偶遇的大学同事,而是实验室安排好的监视者。那些深夜畅谈,那些并肩研究,甚至他介绍我去十一区实验室的“机会”,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正失神,忽然发现最底层还有一层抽屉。
那抽屉上了生物锁,我鬼使神差地将手掌按上去,扫描仪发出绿光,抽屉滑开,露出一个标着“福莱森”的文件夹。
里面的内容让我呼吸停滞:一份出生证明显示“父母”是亚当·莱斯特和夏娃·科斯塔,孩子名叫福莱森·莱斯特,出生地在11区特别培育中心。
附带的全息视频里,一个银发小孩正在无菌室里玩积木,她的眼睛是诡异的紫色竖瞳。
“福莱森现在在哪里?”我对着空气激动发问。
“42区特殊儿童教育中心。”艾达立即回答道:”需要为您联系交通工具吗?”
我死死盯着视频里的小女孩。
我的孩子,一个从未谋面的基因改造产物,她的额角有片鳞状皮肤,和我胸口正在生长的如出一辙。
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痒意。
我扯开衬衫,看到疤痕周围的皮肤已经变成银白色,细小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蔓延。
最可怕的是,我能感觉到它们在随着心跳微微开合,就像某种生物的鳃。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抓起手术刀抵住那片变异皮肤,却下不去手。
“您是第七代嵌合体。”
艾达的声音近乎温柔:“人类基因与未知生物DNA的完美融合,而福莱森是您与D-10,夏娃的基因结晶,第九代改良型。”
手术刀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D-10,夏娃·科斯塔,照片上那个银发女人。
我突然记起一些碎片:无菌室里的拥抱,她冰凉的嘴唇,以及最后被强行分开时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些记忆如此鲜活,却从未出现在我过去的认知里。
墙上的警报器突然闪烁红光。
“警告:泰戈尔教授已返回别墅,”艾达的声音有些急促:“距离电梯启动还有1分30秒。”
我疯狂地翻找着42区的资料,在最后一页发现一张通行证,我抓起它塞进口袋时,我的指尖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是泰戈尔书桌上的钢笔,不知什么时候被我顺了下来。
电梯井传来机械运转的声响。
我环顾四周,发现通风管道足够一个成年人爬行,正当我撬开栅栏时,胸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新生的鳞片边缘渗出蓝色液体,在地板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亚当?”
泰戈尔的声音从电梯里传出,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我知道你在下面!”
我钻进通风管道的瞬间,听到电梯门开启的声音。
管道狭窄得令人窒息,每前进一寸都让胸口的鳞片摩擦生疼。
拐过第三个弯时,前方出现一点微光。
是通向外界的出口。
“您的心率已超过安全阈值。”
艾达的声音突然从我口袋里传出。
我掏出来,才发现是那支钢笔,正在发光,钢笔的顶端投影出微型全息屏:“建议注射稳定剂。”
钢笔咔哒一声弹开,露出隐藏的针头。
我这才意识到,这支“钢笔”很可能是泰戈尔用来给我注射药物的工具。
愤怒让我差点折断它,但理智最终占了上风:如果果我要去42区找福莱森,必须先控制住身体的变异。
针头刺入脖颈的瞬间,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鳞片的生长速度明显减缓,但皮肤下的蠕动感依然存在。
通风管道的出口通向车库,泰戈尔的飞行车就停在那里。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车辆,突然听到车库门开启的声音。
泰戈尔站在门口,手里举着某种发射器。
我们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的表情从震惊迅速转为某种诡异的平静。
“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亚当。”
他调整着发射器上的刻度:“福莱森不是你的孩子,只是个实验品。就像你一样。”
“那你呢?”我慢慢后退:“A-07和E-09,社交测试还满意吗?”
泰戈尔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苦笑起来:“看来你找到档案了。”
他举起发射器:“但我不能让破坏性变异体接近42区。”
一道蓝光闪过,我本能地翻滚躲避,却见车库的智能机械臂突然启动,精准地打掉了泰戈尔手中的武器。
艾达的声音从车载音响传出:“优先指令:保护原型体A-07。”
趁着泰戈尔愣神的瞬间,我跳进飞行车猛踩油门。
车辆呼啸着冲出车库,将别墅和泰戈尔一起甩在身后。
后视镜里,我看到他跪倒在地的身影,金丝眼镜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导航系统自动设定了前往42区的路线,我撕开衬衫,看到银白色的鳞片已经覆盖了大半个胸膛,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更可怕的是,我能感觉到某种新的器官正在肋骨下方成形。
第二套循环系统?还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飞行车掠过35社区上空,我认出那是格雷女士公寓的屋顶。
那些我以为真实的人生,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实验,十七岁前是格雷记录我的成长,之后由泰戈尔引导我的选择,甚至连我发现的“实验室秘密”,很可能都是预设的测试项目。
但福莱森不一样。
视频里她搭积木时翘起的小指,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如果连这都是设计好的,那么设计者一定是个残忍的天才。
“艾达,”我盯着越来越近的42区围墙:“夏娃·科斯塔还活着吗?”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
“D-10在五年前的暴动中失踪。”
艾达最终回答道:“她破坏了11区的主服务器,导致37个培育舱失效。”
我握紧了方向盘,有些替她高兴。
夏娃不是顺从的实验品,她反抗过。
这个认知让我胸口发烫,尽管那里已经不再是人类的血肉。
42区的安检门近在咫尺,守卫举起扫描仪时,我的鳞片突然全部竖起,发出高频振动。
扫描仪屏幕闪过一串乱码,随后闸门缓缓开启。
“欢迎回家,莱斯特先生。”守卫敬了个古怪的礼:“福莱森小姐正在温室等您。”
我走进42区的庭院,每一步都让体内的异物感更明显。
温室玻璃反射着夕阳,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里面浇花,随着距离缩短,我听到她在哼一首好听的儿歌。
正是格雷女士曾经哄我睡觉时唱的同一首。
心脏处的鳞片突然全部张开,露出下面莹蓝的发光组织。
这一次,我没有感到恐惧。无论我是人类还是实验品,无论福莱森是孩子还是项目编号,有些联系是基因工程无法制造的。
温室门把手上挂着稚气的名牌:福莱森的小花园。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