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亚当
我睁开眼睛时,最先感受到的是心脏处传来的钝痛。
那痛感像是有人在我的胸腔里埋了一块烧红的铁,每次呼吸都让它在血肉里翻滚。
白色的天花板在视线里缓慢聚焦,我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你醒了。”
声音从右侧传来。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男人坐在扶手椅里,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书籍,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让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
是他?
“泰戈尔?我这是……在哪里?”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泰戈尔合上书,封面上烫金的《基因编辑伦理》字样一闪而过:“我的疗养别墅。”
他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我:“医生说你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
我试图坐起来,胸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低头看去,发现领口处露出一截狰狞的疤痕,从锁骨下方一直延伸到心脏位置,疤痕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锯齿状,像是被什么生物撕咬过。
“手术很成功,但伤口愈合需要时间。”
泰戈尔的手指轻轻按在我的肩膀上,力道恰到好处地阻止了我进一步动作:“别乱动,亚当。你差点就死了。”
亚当?我的名字是……亚当?
这个认知像一记闷棍敲在头上。
记忆如同被搅浑的水,碎片在其中沉浮:实验室的警报声、培养舱里扭曲的人形、奔跑时肺部灼烧般的疼痛……但当我试图抓住某个片段时,它们又迅速消散在意识的迷雾中。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我垂目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疤痕。
那里的皮肤触感异常光滑,几乎不像人类的组织。
泰戈尔舒了口气,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个药盒。
“记忆混乱是正常现象,”他倒出两粒蓝色药片:“镇静剂和神经修复剂的复合制剂,能帮助你恢复一些精神,服下它。”
药片在掌心滚动,散发出淡淡的薄荷味。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就着水吞下。
泰戈尔满意地笑了。
泰戈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同在大学生物系任教,他是基因工程领域的权威,如果连他都不能信任……
“外面情况怎么样?”
我看着他金黑色的眼睛,试探性地问道。
泰戈尔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走到窗前拉紧窗帘,房间顿时陷入半明半暗:“你被宣布死亡了,亚当。”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新闻上说你在实验室爆炸中尸骨无存,葬礼都办完了。”
水杯从我指间滑落,在地毯上闷响一声。
水渍迅速洇开,像一朵透明的花。
“为什么,”我抓住泰戈尔的手腕:“我只是发现了十一区实验室的零……”
“嘘!”
泰戈尔猛地捂住我的嘴。他的手掌冰凉,带着消毒水的气味:“别提它。”
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道,呼吸喷在我颈侧:“这栋房子有反监听装置,但不保证万无一失。”
我挣开他的手,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泰戈尔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内侧刻着细小的数字——11。
这个发现让我的胃部抽搐起来。
十一区实验室的安全主管就戴着同样的戒指,我在昏迷前见过那无名指反光的一瞬印迹。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我警惕地向后缩去,后背抵上床头板:“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泰戈尔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动作我见过无数次,每当他要在课堂上解释某个复杂概念时就会这样。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最终说道:“我是在救你,亚当。你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了。”
亚当……不,我不是亚当!我是,是……
我从对方金黑色的瞳眸中分神,看向窗外。
窗外的树影在窗帘上摇曳,突然显得可疑起来。
太规律了,就像某种循环播放的投影。
我强撑着下床,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三步之后我跪倒在地,膝盖撞击木地板的声音惊动了对方。
“该死!”他冲过来架住我的胳膊:“药效还没完全代谢,你现在不能——”
“放开我!”
我挣扎着摸向床头柜,抓住金属花树朝对方挥去。
他敏捷地闪开,但摆件的棱刺还是擦过他的额角,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泰戈尔没有发怒,反而露出一种近乎怜悯的表情。
血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镜框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看看你自己,亚当。”
他轻笑挑眉:“你觉得正常人会有这样的恢复力吗?三天前你心脏都被摘除了。”
我的手指僵在半空。
摘除心脏?那我现在靠什么活着?
仿佛回应我的疑问,胸口突然传来诡异的蠕动感。
我扯开病号服,看到疤痕周围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起伏。
一条蚯蚓状的凸起从肋骨游走到心窝,又消失在皮下。
“这是什么,”我颤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你们在我身体里放了什么?”
泰戈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控制器按下。
一股电流般的刺痛瞬间贯穿我的脊椎,我再次瘫倒在地,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但听觉却异常清晰起来。
“纳米级人工心脏,结合了某种……特殊生物组织。”
泰戈尔的声音忽远忽近:“十一区的最新成果,你被运送过来的时候已经超过三个小时,没有它你早就死了。”
我努力对抗着袭来的昏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我保持住最后一丝清醒:“为什么……救我?”
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泰戈尔蹲下来,他的脸在我模糊的视线中分裂成两个重影:“因为你是完美的载体,亚当。”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也是七十六次实验里唯一存活的主体。”
黑暗彻底吞噬我之前,我听到他对着通讯器说:“准备第二阶段,记忆清除进度70%。”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窗外传来鸟叫声,阳光温暖地铺在羽绒被上,一切平静得像个普通的疗养早晨。
当我摸向胸口时,那里的皮肤光滑完整,仿佛从未有过任何伤痕。
床头柜上放着一部新手机。
我解锁屏幕,壁纸是大学实验室的合影。我和泰戈尔站在中间,周围是笑容灿烂的研究生们,相册里满是派对、野外考察和学术会议的照片。
最新一张拍摄于两周前,我举着生日蛋糕,泰戈尔则搂着我的肩膀,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和睦。
没有任何关于实验室爆炸的新闻。
我打开通讯录,里面只有泰戈尔一个联系人。
拨通后,他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醒了就下来吃早餐吧,我做了你喜欢的蓝莓松饼。”
楼梯扶手上的雕花触感真实得不容置疑。
餐厅里,泰戈尔正往咖啡里加糖,阳光把他亚麻色的头发染成金色,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松饼和新鲜羊奶,就像过去十年里无数个周末早晨一样。
“睡得好吗?”
他递给我一杯加糖的羊奶:“医生说你需要多补充养分。”
杯子在我手中微微颤抖。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
“泰戈尔,”我放下杯子,金属勺碰到瓷器的声音异常清脆:“我的心脏到底怎么了?”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几乎难以察觉:“先天性缺陷,突发性衰竭。”
他切下一小块松饼,头也未抬:“手术很危险,但很成功。”
阳光照在我手背上,显出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太干净了,没有任何针孔痕迹。
如果真如泰戈尔所说我经历了大手术,为什么连点滴的痕迹都没有?
“我想看看医疗记录。”
泰戈尔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取出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份详尽的病历:亚当·莱斯特,27岁,心肌病晚期,接受人工心脏移植手术……附带的CT图像显示我胸腔里确实有一个机械装置,周围缠绕着某种生物组织。
但当我放大图像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机械心脏的型号代码被刻意模糊处理了。
“为什么没有具体型号?”
我指着那个位置。
泰戈尔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实验性产品,尚未获得FDA批准。”
他收回平板:“你知道学术界和医疗公司的灰色合作。”
我假装接受这个解释,低头切割松饼。
刀锋划过松软的面包,却让我想起另一个画面。
手术刀划开人体组织的触感。
这个突如其来的记忆让我手指一颤,餐刀在瓷盘上刮出刺耳声响。
“怎么了?”泰戈尔关切地凑了过来。
“没什么,”我强迫自己微笑:“只是有些……”
我最终没有将话说完。
早餐后泰戈尔说要去大学处理些事务。我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车驶出铁门。
当尾灯消失在林荫道尽头时,我立刻冲向二楼书房。
书架上整齐排列着我们的合影和学术奖项。
我抽出泰戈尔最新的著作《基因编辑的伦理边界》,扉页上有他的亲笔签名:“致亚当——科学需要良知,正如生命需要心跳。”
翻到第七章时,一张纸条飘落在地。
上面是泰戈尔潦草的字迹:“艾格斯,如果他们给你看那份病历,说明记忆重置失败了。地下室有答案,密码是你的工号倒序。”
艾格斯,原来这才是我的名字。
可是……我的工号?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工号?
我这么想着,手指却自动在书桌键盘上输入了一串数字:739024。
书柜突然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的电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