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阿育
我出生的那天，摩羯国的天空被染成了血色。
母亲后来告诉我，那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母亲本是赤纽大臣的妻子，摩羯国最负盛名的美人，有着如夜般漆黑的长发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而摩羯国的国王，我所谓的父亲，在一次宫廷宴会上见到了她，便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
“你母亲那时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阿宝用她粗糙的手指轻抚我的头发，声音压得极低：“但国王不在乎。他派人毒死了赤纽大臣，然后在一个雨夜闯入了你母亲的房间。”
我蜷缩在阿宝嬷嬷的膝头，五岁的我还不完全明白这些话的含义，但能感受到她声音中的颤抖和愤怒。
窗外，摩羯国的暴雨如注，仿佛在重演那个可怕的夜晚。
“你母亲拼命反抗，”阿宝的眼睛有些湿润：“但国王有四个侍卫按住她的手脚。她咬掉了国王左耳的一块肉，为此国王用鞭子抽得她三个月下不了床。”
我摸了摸自己的左耳，那里有一道与国王一模一样的缺口，这是我与他之间唯一的相似之处，也是母亲最憎恨我的原因。
“九个月后，你出生了。”
阿宝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母亲拒绝看你一眼，她说你是罪恶的果实，生来克父母。就在你出生的当晚……”
阿宝突然停住了，我抬头看她，发现她苍老的脸上布满泪水。
“当晚怎么了？”我追问她，小手抓紧了她的衣角。
“当晚，你母亲抱着你登上城堡最高的塔楼，将你抛了下去。”
我倒吸一口冷气，虽然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但每次听到这里，胸口仍会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但我活下来了。”
我轻声接过来了她的话，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是的，我的小狮子，你活下来了。”
阿宝破涕为笑，用她布满老茧的手抚摸我右手的无名指，慈爱地亲吻了我一口。
那里缺了一截。
“你只受了这么一点伤，简直是奇迹。我在城墙下的灌木丛中找到了你，你甚至没有哭，只是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来。”
我举起右手，看着那根残缺的手指。
母亲恨我，因为我活了下来；国王忽视我，我的存在只会提醒他的罪恶。只有阿宝，这个地位卑微的侍女，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和理由。
“那国王知道我吗？“我问道，虽然知道答案。
阿宝歉意地摇摇头，将我搂得紧了些：“他以为你死了。你母亲告诉他孩子出生就没了气息，他信了，或者说他选择相信。毕竟，对他而言，你只是他一时欲望的产物，不值得多费心思。”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在我和阿宝藏身的小屋里。
这里是城堡最偏僻的角落，几乎没有人会来，我们就这样躲藏了五年。
“总有一天，”我握紧拳头，残缺的手指抵在掌心：“我要让他们都看到我，记住我，畏惧我。”
阿宝嬷嬷叹了口气，将我搂得更紧：“我的小狮子，不要这样，仇恨只会带来更多的仇恨。”
但五岁的我已经决定，我要成为摩羯国最令人畏惧的人，我要让那个抛弃我的母亲和忽视我的父亲，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十二年后，我站在竞技场中央，手中只握了一根木棍，面前是一头饥饿的狮子。
摩羯国的贵族们坐在高高的看台上，他们的欢呼声如同海浪般涌来，国王坐在最中央的位置，身边是他最宠爱的王后和他们的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毗荼。
我的母亲不在场，自从我被抛下城堡后，她就被国王软禁在自己的宫殿中，据说已经疯了。
狮子低吼着，金色的眼睛紧盯着我，我能闻到它口中的腥臭味，看到它强健肌肉的每一次颤动。
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猛兽，但绝对是最大的一只。
“阿育！阿育！”观众席上传来有节奏的呼喊。
我微微屈膝，将木棍横在胸前。
狮子突然扑来，我侧身闪避，木棍狠狠击打在它的侧腹。
狮子吃痛怒吼，转身再次扑来。这次我没能完全躲开，它的爪子划过我的左臂，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然而疼痛让我更加清醒。
我盯着狮子的动作，在它第三次扑来时，我猛然下蹲，将木棍尖端对准了它的咽喉，狮子的冲力让它自己将喉咙刺穿在木棍上。
我死死地握紧木棍，温热的狮血喷溅在我脸上。
狮子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倒在我脚边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竞技场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狮子杀手！”有人高喊道。
“狮子杀手！狮子杀手！”
这个名号很快被所有人重复，场内一片有规律的喧哗。
我抬头看向国王的座位。
国王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惊讶、欣赏，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毗荼则满脸嫉妒地瞪着我，他拳头紧握，显然不满风头被我抢走。
我举起沾满狮血的木棍向观众致意，然后转身离开竞技场。
我不需要他们的认可，这些欢呼对我毫无意义。
我活着只有一个目的。
复仇。
回到军营，我的副官乌帕紧张地迎上来：“阿育将军，您的伤……“
“小伤而已，”我挥挥手，让军医简单包扎了一下：“有消息吗？”
乌帕压低声音：“阿凡提省又发动了叛乱，国王正在挑选将领前去镇压。”
我眼睛一亮：“这正是我们等待的良机。”
当晚国王召见了我。
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被正式邀请进入王宫正殿。
我单膝跪地，低着头，但能感觉到国王审视的目光。
“起来吧，阿育。”
他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苍老，带着轻飘飘的赞许：“你今天的表现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我站起身，笑眯眯地直视他的眼睛：“为国王效劳是我的荣幸。”
国王轻笑一声。
“长得像她，特别是那双眼睛，”他顿了顿，眼睛移开：“阿凡提省的叛乱需要有人去处理，我决定派你去。“
我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严肃保证道：“我不会让陛下失望。”
“带上你'狮子杀手'的名号，”国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让那些叛军知道与摩羯国作对的下场。”
离开王宫前，我偷偷见了母亲一面。
母亲的宫殿阴暗潮湿，与我想象中的居所相去甚远。
她坐在窗边，消瘦得几乎认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美丽。
“母亲。”我轻声唤她道。
她缓缓转头，目光落在我脸上，突然尖叫起来：“出去！恶魔！别用他的眼睛看着我！”
侍女们慌忙上前安抚她，场面十分混乱。
我站在原地，胸口如被重击。
二十年的恨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母亲，”我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