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生死

金殿的蟠龙柱上还残留着前朝的气息,祝融却已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天帝宝座上,指尖摩挲着帝玺底部的云纹,一双赤红的瞳孔里跳动着熔岩般的光泽。

  

  我隐在殿角,看着他将象征三界权柄的玉玺在掌心转了个圈,在案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擢升,”祝融的声音带着火星迸溅的噼啪声:“炽焱掌生死簿,焚离司姻缘线,燔烬管禄库账……”

   

  文曲星君的笔尖在玉板上顿了顿,墨汁晕开一小片阴云。

      

  下界传来隐约的哭嚎声。

  

  火神族新贵们在天枢阁狂欢,他们用紫焰金笔在生死簿上勾画的模样,活像醉汉在酒肆墙上信手涂鸦:西海鲛人公主的命格被改成“潮汐噬体”,只因为她父亲少进贡了三斛明珠;南赡部洲某个刚中进士的寒门学子,名字突然在榜上化作青烟,只因他家的祖坟冒犯了某位火神祭司的别院。

  

  他们不仅主宰自己的命运,还主宰他族的命运;不仅主宰过去,还主宰未来;不仅掌控神族,连下界生灵的生死也被他们握在手中。

    

  我按住袖中嗡鸣的玄圭,天道失衡的震颤正顺着三十三重天蔓延,那些被强行改写的命格像溃烂的伤口般裂开,在天宫汹涌着不祥的黑气。

  

  最令人心惊的是凌霄殿地面,原本莹润如玉的金砖正在祝融脚下软化,熔成暗红色的浆液,倒映出他扭曲变形的笑脸。

  

  月桂的冷香突然在灼热的空气中撕开一道口子。

  

  是月神。

  

  月神借口醒酒来到我身旁:“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作孽?”

  

  她眉间凝着冷霜:“生死的权柄一旦丧失,必将招致大祸。”

  

  我将三枚冰玉简拍进她掌心。

  

  “所以我要你做一件事。”

  

  玉简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神文,在接触月神的瞬间活物般游动起来。

  

  这是用混沌初开时的寒玉所制,足够暂时蒙蔽火神的监察。

  

  与此同时,下界突然传来剧烈的震荡。

  

  透过云层,我看见火神族正在夷平东岳神庙,金甲天兵把百姓供奉的泰山府君神像扔进熔炉,凡人的哀嚎声中,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突然挣脱束缚,抓起燃烧的梁柱砸向天兵,下一秒他的魂魄就被抽出来钉在火焰图腾上示众。

  

  我继续对月神道:“令月神司掌‘生’,主调和万物生机之责;魅与魍魉司掌‘死’,专司幽冥,不得逾越。”

    

  忘川河底的突然静下来,幽暗的冥水里忽然映出从天而降的月光,那些被火神篡改命格的魂魄开始溶解,像褪色的墨迹般从生死簿上消失。

  

  与此同时,终年不见天日的魍魉沼泽传来窸窣响动,魍魉分为无数道黑影,顺着凡人烧给火神的香火烟柱攀援而上,钻进神像的耳朵或是,藏在供品的褶皱里,把整齐的命格线搅成乱麻。

  

  次日清晨,南天门外堆满了焚毁的命簿。

  

  火神发现,昨夜勾销的凡人竟有半数还活着,而赐福的对象反而横死街头,所有的命令都被扰得一团糟乱。

  

  殿外的金神白虎似乎知道些什么,冷眼看着火神的笑话。

  

  这位镇守西方的杀神因为不服从调遣,在凌霄殿外已罚跪了整整七日,祝融却故意让他在众目睽睽下晾着。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金神指甲缝里渗出的金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那是过度压抑神力导致的经脉逆流。

  

  “看够了吗?”

  

  白虎突然抬头,金色竖瞳锁住我的位置。

  

  他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反复割起了自己手掌的皮肤,伤口里溢出的不是血,而是细小的金属颗粒。

  

  “你再不出手,我就用戮神咒把神界三十三重天捅个对穿。”

  

  我白了他一眼,抛给他一块昆仑冰髓。

  

  白虎接住的瞬间,冰髓里浮现出祝融寝宫的布局图,某处梁柱上用朱砂画着圈。

  

  “他的本命火种藏在这儿,但需要木灵为引。”

  

  蟠桃园的泥土突然开始不正常地翻涌起来。

  

  我站在最大的那棵桃树下,看着树根处渗出琥珀色的树脂,这是被祝融秘密处死的木神句芒遗留的木灵,此刻正凝结成七枚桃核大小的青珠。

  

  当我拾起第三颗时,树冠上所有的桃子同时炸开,汁液在空中组成八个血字:“金克木,木生火,火焚金”。

  

  政变发生在冬至子时。

  

  当火神祝融在庆功宴上畅饮时,金神白虎突然暴起发难。

  

  白虎爪刃刺入天帝左胸的瞬间,早有准备的祝融却大笑出声,他心口迸出的不是火种,而是条嘶嘶作响的火龙。

  

  龙吻在触及白虎面门前突然僵住。

  

  七颗木灵珠不知何时已嵌在它脊椎上,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火龙痛苦地扭曲着,每颗木珠都开始疯狂吸收它的火力,翠绿的外壳逐渐变得透明。

  

  金神白虎趁机将整条火龙扯出,封入掌心的木珠,珠心一点赤芒忽明忽暗,像被困住的萤火虫。

 

  我袖中的匕首突然开始发烫。

  

  这枚用混沌初开时第一缕月光雕成的佩饰正在融化,液体般的银辉顺着我手腕流到地面,凝成四蹄踏雪的幼鹿。

  

  “去。”

  

  我吹了口气,鹿角上立刻开满优昙婆罗花,散发着至阴至纯的寒意。

  

  第一个发现异状的是燔烬,这位新任禄神刚举起金笔,就被鹿角顶个正着,他的神躯像糖人般融化,露出里面凡人的魂魄。

  

  是个为求长生献祭了全村的邪修。

  

  恐慌如野火蔓延。那些靠贿赂火神获得神位的“活神”们现了原形,有偷换命格的江湖术士,有血祭修炼的魔头,甚至还有几个靠谄媚得宠的凡人佞臣。

  

  白鹿的蹄印所到之处,虚假的神光如泡沫破碎。

  

  “未历死者,不配为神。”

  

  这句话化作金色锁链缠住每个幸存神明的脚踝,另一端深深扎入新出现的幽冥界。

  

  金神白虎突然闷哼一声。 

  

  他掌心的木珠剧烈震颤,祝融的残魂在里面嘶吼:“你们真以为……”

  

  话音未落,白鹿突然调头冲来。

  

  那散发着寒气的鹿角精准点中木珠,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珠内火种被强行抽离,化作赤虹投向幽冥深处 

  

  我抬手结印,将天界与冥界合并。

  从此,神明必须经历死亡,才能登临神位;而凡人若想成神,必须穿越冥界的考验,方可为神明。

  

  天界重归秩序,生死权柄不再集中于一人一族之手。

  自此以后月神司生,魅与魍魉司死,白虎执掌天界刑罚,而我依旧隐于幕后,冷眼旁观。

  神明们终于明白,真正的天道,并非威权,而是平衡。

  而下界的生灵,也终于不必再恐惧神明一念之间的生死玩弄。

  我望着下界熙熙攘攘的众生,轻轻叹息。

  这世间,终究需要规则,无论是人,还是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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