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君父
我隐去身形,穿过云层,向中天而去。
中天乃三界枢纽,本该清气上升,浊气下沉,维持天地平衡,近来有些异常,我自然要去察看一番。
可当我抵达中天时,眼前的景象令我震惊。
中天之气昏昧混浊,如同被搅动的泥浆,连守护天门的袋熊精都显得萎靡不振。
“白虎大神可在?”我向那袋熊询问道。
那袋熊精面露惧色:“白虎大神正在闭关。”
闭关?中天乱成这样,白虎作为主持者竟然在闭关?
我心中疑窦丛生,决定先去下界看看。或许人间的异变能解释天象的异常。
我降下云头,落在一座城池外。
城门上“永昌”二字已经斑驳,守城的兵卒眼神空洞,机械地检查着过往行人,我隐去身形入城,街道上行人如织,却给我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我凝神细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人族的神识竟如婴儿般大小,有的虚弱惊恐,有的麻木不仁,有的残忍无知,还有的满脸谄媚,他们的肉身是成人,神识却停留在蒙昧状态。
更诡异的是,每个人胸前都佩戴着一枚铜牌,上面刻着“君父万岁”的字样。
而在街角处,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正排队向一个石像跪拜,那石像面容威严,头戴冠冕,脚下堆满了贡品,新鲜的果蔬、手工编织的布匹、甚至还有几只活鸡。
“为何要供奉这‘君父’?”
我现出身形,好奇地问一位老者道。
老者惊恐地四下张望,将我拉在无人处,压低声音道:“小子慎言!若无君父,何来国家?何来我等生计?君父如天,恩泽万民。”
“可这些贡品是你们辛苦所得,为何要献给他?"
“君父庇佑我等,自当供奉。”
老者说着,眼神却闪烁不定。
我走向石像,伸手探查其神识连接。一股暴戾之气扑面而来。
那神识内核凶狠残暴,却伪装得庄严威重,它像一张大网,笼罩着整座城池,每个人的神识都被它若有若无地牵制着。
“听说城南张书生又被抓了。”
旁边两个商贩低声交谈道。
“活该!谁让他写那些大逆不道的文章,说什么'君父非父'。”
“就是,君父如天,岂容质疑?听说他家里还搜出了反诗,真是狼子野心!“
我循着神识网络,来到城中心的宫殿。
金碧辉煌的殿宇与城外破败的民居形成鲜明对比。
殿内,那位“君父”正高坐龙椅,下面跪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大臣。
“启禀君父,北方三州饥荒,请开仓放粮。”
一位老臣颤声奏道。
那君父却冷笑道:“饥荒?朕怎么听说那里丰收?定是刁民想骗朕的粮食!来人,把这造谣生事的老东西拖下去!”
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老臣哭泣高呼道:“君父明鉴!老臣句句属实啊!”
很快,他的声音消失在殿外。
另一位大臣立刻上前:“君父圣明!那些刁民最会装可怜,君父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诡计。臣建议加重北方赋税,以示惩戒。”
“准了。”
“君父”满意地点头:“还有,朕昨夜梦见天神,说朕功德无量,当立碑记功。碑文就写'功高三皇,德过五帝',要用最好的玉石,建在城中心。”
“君父圣德!”
满朝文武齐声高呼,额头紧贴地面。
我站在殿柱旁,感到一阵恶心。
这哪里是什么“君父”,这分明是一个吸食民脂民膏的怪物。
它制定的法律可以随意更改,昨天还是重罪的行为,今天一道口谕就成了功绩,它说黑是白,说鹿是马,满朝竟无一人敢质疑。
离宫时,我看到城墙贴着一张告示,上面画着一个被丑化的书生形象,写着“逆贼张某,诋毁君父,罪不容诛,全家流放”,围观百姓纷纷唾骂,仿佛那书生与他们有血海深仇。
时光荏苒,我在下界观察了二十年,这期间,“君父”的宫殿越来越多,越来越奢华,赋税越来越重,敢于直言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北方强敌来犯。
“报——敌军已破三关,直逼都城!”
朝堂上一片混乱。
那“君父”暴跳如雷地大骂道:“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这群废物!”
将军跪地抖如筛糠道:“君父恕罪!军饷被层层克扣,士兵们食不果腹,兵器多年未换……“
“住口!"
“君父”一脚踹翻将军:“朕不信!朕的江山固若金汤!一定是你们勾结外敌!”
敌军兵临城下时,“君父”还在命人修建他的长生殿,城门被破那天,曾经高呼“万岁”的臣子们纷纷逃窜,愤怒的百姓冲进宫殿,打砸抢掠,曾经跪拜石像的人们,现在用石头砸向君父的画像。
最讽刺的是,最后给君父致命一击的,是他最宠爱的幼子,那少年手持匕首,眼中含泪却坚定道:“你害死了我娘亲,害苦了天下百姓,你不配为君,更不配为父!”
“君父”倒下时,眼中满是不解和愤怒。
他的神识飘散时,正好经过隐身的我身旁。
“为什么?”
他的神识发出最后的疑问:“朕给他们秩序,给他们国家,他们为何背叛朕?”
我摇摇头叹息道:“你以威权治国,人们服从的只是你的权力,一旦权力受损,自然众叛亲离,若你当时智慧,仁慈,培养百姓独立思考的能力,今日又怎会孤家寡人呢?”
君父的神识剧烈颤抖,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答案,最终在一声无声的尖叫中彻底消散。
我站在破败的宫殿里,看着那些欢呼雀跃又很快陷入迷茫的百姓。他们神识幼小,突然失去控制者,有的开始互相攻击,有的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下界治理如此混乱,竟然让这些幼冥当人……”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摇头叹息,取出随身携带的玄圭,在城郊设下阵法,人们飘散的神识碎片被缓缓吸入,通过我设立的通道前往冥界。
那里才是它们应该去的地方。
完成这一切,我返回中天,想向穷奇谈谈下界见闻,刚踏入天门,就听见一阵喧哗。
火神祝融正手持金光闪闪的卷轴,趾高气扬地宣布道:“天帝陛下自觉年迈,已下诏禅位于我!这是盖有玉玺的诏书,诸神不得打扰太上皇清修!”
周围神仙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质疑。
我眯眼看去。
那诏书上的气息明显有异。
但谁又敢说破呢?
角落里,白虎君冷笑一声,转身离去。我知道,他定是去召集部下,谋划如何推翻这位火神了。
中天之气愈发浑浊起来,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天界与人界,本质上并无不同,只要有权力存在的地方,就会上演同样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