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鬼界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踏入这样一个诡异的世界。
当我的爪子穿透那层泛着幽绿色光芒的屏障时,一股腐朽的气息立刻钻进了我的鳞片缝隙。
这里没有天空,或者说,头顶那片不断蠕动的暗紫色物质根本称不上是天空,远处传来阵阵呜咽声,像是千万只受伤的野兽在同时呻吟。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界?”
我甩了甩尾巴,鳞片在诡异的光线下泛着不健康的灰蓝色。
脚下的地面黏腻湿滑,随着我的移动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我不得不小心避开那些时不时突然张开的嘴巴。
这些魑会毫无预兆地出现,露出满口尖牙,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走了一阵,我来到一座由白骨和腐肉堆砌而成的建筑前。
门口挂着块歪斜的牌子,上面用凝固的血迹写着“长生信息库”三个扭曲的大字。
这建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但我的好奇心战胜了厌恶。
“有意思。”
我咧开嘴,露出饕餮特有的笑容:“让我看看你们这里藏着什么秘密。”
推开那扇用人皮制成的门,里面的景象让我愣住了。
数百个半透明的魑正排着队,在一个个冒着黑烟的装置前录入信息。
他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腹部开着大洞,但都出奇地安静,仿佛一群没有灵魂的傀儡。
“新来的?”
一个脑袋特别大的魑飘到我面前,他的左眼是新鲜的,右眼却已经浑浊发黄,像是从不同个体身上拼凑而成:“请到3号台录入身体数据。”
我好奇地跟着他来到一个闪着绿光的台子前。
台子上方悬浮着无数细小的字符,像是有生命的虫子般蠕动着,组成了复杂的图案。
“手掌放在这里。”
大脑袋指了指台面中央的凹槽。
我照做了。
绿光立刻包裹了我的前爪,那些字符疯狂地跳动起来,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种族:饕餮。年龄:三千七百岁。身体状态:优良……”
大脑袋念着浮现的文字,突然露出赞赏而又渴望的表情:“您的数据太完美了,特别是这片鳞片……”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我脖颈处一片泛着金光的鳞片,那里是我全身最坚硬的部位。
我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
“谢谢夸奖。”
我收回爪子,鳞片因为警惕微微竖起:“不过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是我们魑族特有的长生计划。”
大脑袋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浑浊的那只眼珠诡异地转动着:“我们魑族虽然寿命长,但身体会老化,通过信息库,我们可以找到最适合替换的年轻部件。”
我跟着他参观了整个“信息库”。
这里的每个魑都会定期更新自己的身体数据,当某个器官或肢体老化时,就会从数据库中匹配年轻的替代品。
墙上挂满了各种肢体的价目表:一对年轻的眼睛值五十个阴德,一颗健康的心脏值两百个阴德……
“那些年轻的捐者……是自愿的吗?“
我忍不住问道,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大脑袋魑发出“咯咯”的神秘笑声,那声音像是骨头在摩擦:“当然不是。我们有专门的魍魉部队负责采集。”
他说这话时,一个年轻的魑正被拖进隔壁的房间。
那个魑看起来只有几百岁,全身散发着健康的青光,正在拼命挣扎,两个穿着黑色铠甲的魍魉按着他,第三个魍魉举起一把锯齿状的刀……
我移开了视线,但惨叫声还是钻进了我的耳朵。
那声音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人间的屠宰场里听到的羊叫声。
离开信息库后,我在鬼界游荡了数月。到处都是相似的场景:年老的魑们换上了新鲜的肢体,而年轻的魑越来越少。
街道上渐渐只剩下行动迟缓的老魑,他们身上拼接的痕迹清晰可见,眼神呆滞地飘浮着,像是一群可怖的拼布娃娃。
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老魑们还在不断更换部件。
一个已经换了六次心的魑,正在排队等待第七次更换;另一个全身几乎都被替换过的魑,还在苦苦寻找更年轻的大脑……
可是这样换下来,它们还是自己吗?
一千年后,当我再次造访鬼界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寂的废墟。
最后一个魑蜷缩在信息库的角落里,他身上拼接的部件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为什么?”
他嘶哑地自言自语,不解的声音像是从漏风的风箱里挤出来的:“我们明明换了最好的部件。”
我没有回答。
我转身离开时,那魑的身体正像沙堡一样崩塌,那些曾经精心挑选的“年轻部件”也化为了腐肉。
离开魑界后,我误入了魍魉的领地。
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到处是厮杀的痕迹,地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血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又来了个送死的!”
一个三只眼的魍魉朝我扑来,他的爪子闪着寒光。
我轻松地把他拍进了地里,这个举动引来了更多魍魉的围攻。
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眼中燃烧着嗜血的光芒。
但很快,他们就都变成了我脚下的黑泥。
最终,我站在了魍魉王面前。
他是个巨大的怪物,足足有三层楼高,身上长满了不断开合的眼睛和嘴巴。
那魍魉王每只眼睛里都跳动着残忍的光芒,每张嘴都在流着腥臭的涎水。
“你是强者!”它所有的嘴巴同时开口,声音震得地面都在颤抖:“你值得与我对话。”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整个魍魉界唯一干净的地方,没有血迹,也没有厮杀的痕迹。
看来这位王者很享受他的孤独统治。
“你的族类呢?”
我问它道,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死了,都死了。”
魍魉王得意地张开无数大嘴,身上的眼睛愉悦地眯起:“弱者不配活着。”
我大惑不解:“为什么不教导他们和睦相处?帮助弱小不是更好吗?它们都死了,你难道不寂寞吗?”
魍魉王身上的眼睛同时转动起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如果他们都团结友爱,我这个王还怎么当?”
他的一只触手拍了拍地面,震起一片灰尘:“况且,我根本不需要他们。我自己就能活得很好。”
他说这话时,我注意到角落里堆满了白骨。
那些都是曾经的挑战者,或者仅仅是不幸路过此地的魍魉。
离开鬼界后,我趴在云端,看着下界的人族思绪万千。
当然人族与这些鬼物截然不同,他们既不能像魑族那样靠更换部件延续生命,也不能像魍魉王那样独自生存,我见过人族中最长寿的修士,也不过活了两百年,而且他们必须互相依靠:农夫种粮,工匠建房,医师治病……没有谁能真正独活。
这让我想起曾经在人间看到的一幕:一个垂死的老人,握着孙子的手安详离世;而那个孩子,在邻居们的帮助下长大成人。
这就是新老更替的美妙之处。
然而我仍是感到深深的忧虑,如果人族发展出类似魑族的技术,或者染上魍魉的习性……我不敢想象那样的未来。
我决定做些什么。
我化身为一个游方道士,来到人间最繁华的城池,在城中心的广场上,我撒下了一把金色的粉末。
微风带着粉末飘向四面八方,融入每个路人的口鼻。
“从今日起,”我轻声念道,声音中带着神明的威严:“你们的寿命将减半。”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
有人摸着自己的脸,发现皱纹变多了;有人看着自己的手,发现皮肤松弛了。
一个正在叫卖的小贩突然停下,看着自己突然花白的鬓角发愣;一个年轻的妇人惊恐地发现,怀中的婴儿突然长大了许多。
但他们很快又平静下来,仿佛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变化。
人族的适应力总是让我惊讶。
接着,我开始在人族中传播新的思想。在学堂里,我告诉孩子们要尊敬老人;在酒馆里,我劝说壮年人要照顾弱小;在官衙里,我建议官员们制定保护弱者的律法。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年轻的学者在听完我的宣讲后拦住我问道:“弱者不是应该被淘汰吗?这样种族才能进步。”
我给他讲了魍魉界的故事,描述了那个孤独的魍魉王坐在白骨堆上的场景。
“最后只剩下魍魉王一个,但它可以不需要同类独活,”我认真问他:“人族有这样的本领吗?”
学者沉思良久,摇了摇头。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年轻的脸上,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寿命已经被我减半,但他眼中智慧的光芒却丝毫未减。
“人族需要彼此,”我拍拍他的肩膀,感受着那具脆弱躯体下的生命力:“就像鱼需要水,鸟需要天空。”
渐渐地,这些思想在人族中生根发芽。
我看到年轻人扶着老人过街,富人捐粮给穷人,强者保护弱者……虽然他们的寿命缩短了,但生活似乎变得更加充实。
也许这样,人族就能避免魑族和魍魉的命运。
我站在山巅,看着下方炊烟袅袅的村庄,第一次对人族的未来感到一丝希望。
毕竟,他们既不能靠掠夺年轻延续生命,也无法在孤独中生存,唯有互相扶持,才是人族延续的正道。
夜幕降临,我望着满天繁星,突然明白了什么。
或许,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如何度过;种族的延续不在于个体的强大,而在于整体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