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双镇
下界的两座城池在我的视野中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像一块丝绸和一块粗麻布被并排铺开。
我眯起眼睛，看着阳光在那些白色大理石建筑上跳跃，明光城像是被精心雕琢的宝石，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匠心。
商队的驼铃声从城门处传来，满载着异域的香料和丝绸，学堂里传来孩童们清脆的诵读声，他们在学习星辰运行的规律。
相比之下，西北角落的黑叶镇就像一块发霉的面包，低矮的土屋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街道上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几个面黄肌瘦的平民佝偻着背，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我轻轻吹了一口气，云层散开，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明光城的集市热闹非凡。商贩们高声叫卖，主妇们挎着篮子精挑细选，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妇正在和卖鱼的讨价还价，最后双方都满意地笑了。
不远处，税吏正在一个摊位上记录着什么，商贩爽快地交出一袋铜币，税吏则认真地开具凭证。
“他们看起来竟然很开心？”
我歪着头，爪子不自觉地挠了挠下巴。作为饕餮，我见过太多人族在苦难中挣扎的样子，这种轻松愉快的场景反而让我感到新奇。
我的目光转向黑叶镇。
这里的集市冷清得多，几个衣衫褴褛的平民畏畏缩缩地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可怜的几样货物。
突然，一阵骚动传来，穿着皮甲的税吏带着两个士兵粗暴地踢翻了一个老人的菜摊。
“交税！”
税吏的吼声即使隔着云端也能听见。
老人跪在地上哀求：“大人，今年收成不好，能不能……”
话未说完，士兵的鞭子已经抽了下来。老人蜷缩在地上，周围的平民低着头匆匆走过，没人敢多看一眼。
这种场景我见得太多，但每次都会让我胸口发闷。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系统地观察这两座城池。
我记录下它们的每一处不同，就像收集不同颜色的宝石。
明光城的议会厅里，穿着各色长袍的代表们正在激烈辩论。
一个年轻学者模样的男子站在中央，手里举着一张图纸：
“根据我的计算，如果在这里修建水渠，可以灌溉下游的千亩良田。”
反对的声音立刻响起：“这会增加赋税！”
“但长远来看收益更大。”
学者据理力争道。
最后，投票表决，方案通过。
整个过程吵吵嚷嚷，却透着一种奇妙的秩序。
而在黑叶镇，领主坐在石堡的高座上，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跪在地上。
“今年的税再加三成。”
领主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大人……”
“要么交税，要么滚出我的领地！”
村民们颤抖着退下，眼中满是绝望。
我继续观察着两座城池的日常生活。
明光城的平民会在闲暇时去剧院看戏，去图书馆读书，甚至有人组织诗社，而黑叶镇的人结束一天的劳作后，要么烂醉如泥，要么围在一起咒骂那些比他们过得稍好一点的邻居。
最让我震惊的是他们对神明的态度。
明光城的神庙里，祭司们正在讨论新发现的天文现象：
“这次的月食比预测的晚了半刻钟，我们需要修正计算方法。”
“也许我们的模型还有缺陷。”
而在黑叶镇，一场旱灾降临，村民们把最漂亮的少女绑在祭坛上。
“求求您降下雨水！”
他们哭喊着，然后把长矛刺进了少女的胸膛。
当雨水依然没有降临时，他们又愤怒地砸毁了神像。
随着观察的深入，我发现这些差异不仅体现在表面上。
明光城的建筑高大精美，是因为他们有优秀的建筑师和数学家；黑叶镇的房屋低矮丑陋，是因为他们拒绝接受新的建造技术。
明光城的平民健康开朗，是因为他们有干净的饮水和良好的医疗；黑叶镇的人疾病缠身，是因为他们相信生病是“神的惩罚”，拒绝看医生。
最令我深思的是他们对知识的态度。
明光城的学者们孜孜不倦地探索世界的奥秘，而黑叶镇的祭司们把任何新思想都视为威胁。
一天夜里，我潜入明光城的图书馆。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书架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我轻轻抚过那些装帧精美的书籍：《天体运行论》《植物分类》《水利工程》……每一本都凝聚着无数智慧的火花。
而在黑叶镇，唯一的一本书被锁在祭坛上，书页已经发霉，里面的内容几百年来从未变过。
“这就是区别所在。”我喃喃自语道。
我回想起自己游历过的无数人族国度。富庶的地方总是相似的开放、包容、追求真理；贫困的地方也总是相似的封闭、排外、固步自封。
一个雨后的清晨，我蹲在明光城最高的钟楼上，看着朝阳驱散晨雾。
城市渐渐苏醒，市集的喧闹声，学堂的钟声，码头上水手的号子声，交织成一曲生机勃勃的交响乐。
而在同一时刻，黑叶镇依然沉浸在死气沉沉的寂静中，只有税吏的皮鞭偶尔打破这种寂静。
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富饶不仅仅是金银的堆积，更是思想的丰盈；贫困不仅仅是物质的匮乏，更是心灵的荒芜。
人族就像花园里的植物，有的在阳光下茁壮成长，有的在阴暗处扭曲变形，而阳光，就是自由的空气和开放的思想。
当我准备离开时，看到明光城的一群孩子围着一个老者。老者正在讲述一个故事：
“……于是勇敢的水手们继续向西航行，尽管所有人都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
孩子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知的渴望。
而在黑叶镇的围墙下，几个孩子正在玩一种游戏：看谁能最快地把“异端”的布偶扔进火堆。
我展开翅膀，飞向云端。
下方的两座城池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大地上两个小小的斑点，一个明亮，一个灰暗。
甚至连灯火的使用长短都不一样。
“富足带来智慧，智慧建立好的制度；而贫穷导致愚昧，愚昧又让压迫更甚。”
这是一个可怕的循环：
富国的人追求真理，探索自然，尊重但不盲从神明，他们的精神世界丰富多彩，建筑壮丽精美，商业四通八达。
穷国的人只为生存挣扎，仇恨邻人，对神明要么奴颜婢膝要么愤怒咒骂，他们的精神贫瘠荒芜，建筑丑陋破败，商业奄奄一息。
富国的孩子学习算术、天文、诗歌；穷国的孩子从小被灌输服从、恐惧和仇恨。
我决定做些什么。
我潜入黑叶镇领主的梦境，让他体验平民的生活——饿得啃树皮，被税吏鞭打，看着自己的孩子活活饿死。
领主惊醒时浑身冷汗，第二天罕见地宣布减税两成。
我又来到村庄，在夜晚的篝火旁化作游吟诗人，讲述远方的故事：
“在南方，平民可以选举代表监督税吏......”
“在南方，商人可以自由经营，不会被随意抢夺......”
“在南方，学者可以研究星辰运行，而不被烧死......”
村民们听得目瞪口呆，眼中第一次燃起希望的火光。
但我知道，真正的改变需要时间。
富国与穷国的差距，不仅仅是金银的多少，更是思想的自由与禁锢。
或许有一天，穷国的平民会觉醒，会像富国的人一样要求契约、法律和自由。
或许有一天，统治者们会明白，压迫只会让国家更加贫弱，而开放才能带来繁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