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口粮
我趴在云端最柔软的那片云絮上，爪子托着下巴，尾巴无意识地拍打着云层。
下界的风景在我眼前铺展开来，像一幅永远看不腻的画卷。
可今天，这幅画卷上有些地方让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明明稻穗都压弯了腰，怎么还有人饿得啃树皮呢？”
我嘟囔着，鳞片因为困惑而微微翘起。
云层下方是一片金黄的麦田，沉甸甸的麦穗在风中摇曳。几个衣衫褴褛的平民正弯腰收割，汗水顺着他们瘦削的脸颊滑落。
不远处，几个穿着锦缎的官吏骑着马巡视，身后跟着满载粮食的牛车。
“主人又在观察那些两脚兽了？”
我新养的灵宠小夜莺落在我的肩头，歪着脑袋看我。
“小夜，你去问问，为什么他们种了这么多粮食还会挨饿。”
我轻轻弹了下夜莺的尾羽，它欢快地鸣叫一声，振翅飞向下界。
我继续观察着。
在另一片土地上，平民们从河里捞出肥美的鱼，可他们自己的碗里只有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更远处，矿工们从地下挖出闪亮的金属，可他们的孩子却光着脚在碎石上奔跑。
夜莺很快飞了回来，羽毛上沾着人间烟火气。
“主人，他们说这叫'赋税'。种出来的粮食、打到的鱼、挖出的矿石，大部分都要交给官府。”
“官府？就是那些骑着马的人？“
我眯起眼睛，看着那些衣着光鲜的官吏。
“是的。他们说官府要供养贵族、官僚和军队，”夜莺啄了啄翅膀：“可奇怪的是，贵族越来越多，军队越来越庞大，平民的粮食却不见增加。”
我的尾巴重重拍在云层上，激起一片细碎的冰晶。
“这不合理！人族平民明明不多，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吃白食的？”
夜莺吓得扑棱着翅膀飞高了些：“主人别生气，他们说历来如此。”
“历来如此就一定对吗？”
我冷哼一声，突然想起什么：“等等，那些金银呢？我上个月不是让梼杌在各处埋了些吗？”
夜莺的叫声突然变得沮丧：“有些平民挖到了，可很快就被官吏收走了，他们说这叫'矿税'。“
我气得鳞片都炸了。
这些可怜的人族，就像被困在蛛网里的小虫，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
“不行，我得帮帮他们。”
我站起身，云层在我爪下凹陷：“把梼杌叫来，顺便带上我的观察笔记。”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梼杌开始了我们的“改良计划”。
梼杌在南方的沼泽里找到了能抗干旱的稻种，我则让夜莺把这些种子撒在缺水的土地上；又在北方的山脉中发现了生长迅速的麦种，让风带着它们飘向贫瘠的土壤；还在各处埋下了更多的金银，这次特意选在偏僻的山洞和河床。
“这次总该有用了吧？”
我满意地看着我们的杰作，尾巴愉快地摇摆起来。
然而几个月后，当我再次巡视下界时，看到的景象却让我困惑不已。
有些地方的平民确实过上了好日子，他们粮仓满满，脸上带着笑容，可另一些地方，尽管庄稼长势喜人，平民们却依然面黄肌瘦。
“这是怎么回事？”
我挠着头顶的角，百思不得其解。
梼杌也摸不着头脑：“我也不太明白。”
我决定展开更细致的观察。
这次，我准备了一本厚厚的兽皮册子，用幻术墨水记录每个部族的状况。
在南方的泽国，土地肥沃得能捏出油来，稻穗沉甸甸地低垂，可这里的平民却比其他地方更加瘦弱。
我仔细观察，发现官吏们征收的赋税高达七成，剩下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到来年收获季。
“这些官吏比蝗虫还能吃！”
我愤愤地记下，转而唉声叹气道：“肥沃的土地反而成了平民的诅咒。”
北方的山地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的土壤贫瘠，庄稼长得稀疏，可奇怪的是，平民们的精神反而更好些。
原来这里的赋税较轻，官吏们似乎对这片不毛之地兴趣缺缺，平民们自己开垦梯田，种植耐寒的作物，虽然不富裕，但至少不会饿死。
“所以赋税轻的地方反而活得下去吗？”
我在笔记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更让我惊讶的是沿海的一个小渔村，这里的平民不仅不愁吃穿，甚至还用多余的鱼获换来了精美的布料和陶器。
我蹲在云端观察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这里的官吏是个懒汉，收税时总是敷衍了事，平民们趁机藏起了大部分收获。
“这种懒惰的官吏竟是平民的福气？”
我哭笑不得地记录下这个发现。
随着观察的深入，我的笔记越来越厚：西方的草原部落因为人口稀少，每个人都能分到大片牧场；东方的河谷地带虽然富庶，可人口太多，再多的粮食也不够分；中部的平原经常遭遇战乱，即使丰收的年份，粮食也会被军队抢走。
最让我心痛的是山区的一个小村落。
去年冬天我特意让梼杌在这里埋下一箱金子，想着能帮他们度过难关。可当我再次造访时，发现村子已经空了，只留下几间烧焦的茅屋。
夜莺打听后告诉我，几个平民挖到金子后欣喜若狂，消息很快传到了领主耳中。领主派兵抢走了金子，还以“私藏矿产”的罪名烧了村子。
“这不是帮忙，这是害了他们啊！”
我懊悔地用爪子拍打着自己的头。
一个雨后的清晨，我趴在玄冰宫的露台上整理笔记。
小夜莺停在我的角上，好奇地看着密密麻麻的记录。
“主人记了这么多，找到规律了吗？“
我翻动着兽皮纸页，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你看——”
“土地肥沃的地方，如果官吏贪婪，平民反而更苦；土地贫瘠的地方，如果官吏懈怠，平民反而能活。”
“人少的地方，资源够分；人多的地方，再多的粮食也不够吃。”
“战乱的地方，丰收也是徒劳；和平的地方，即使歉收也能互相帮助。“
夜莺歪着头：“那主人还帮他们吗？”
我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帮，但要换种方式。直接给金银粮食反而会害了他们。或许，应该帮他们改变那些不合理的规矩。”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震动从云层下方传来。
我探头一看，是梼杌正兴冲冲地撞开云层往上爬，嘴里还叼着一把奇怪的植物。
“小怪！看我找到了什么！”
梼杌吐出一把金灿灿的麦穗：“这种麦子能在石头缝里生长！”
我接过麦穗，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梼杌，我们把这些种子送给那些赋税最重的地区怎么样？就算官吏拿走七成，剩下的也够平民吃饱。”
梼杌的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主意！再配上我新培育的抗旱薯，就算遇到干旱也不怕！”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不再简单地撒金银，而是有针对性地帮助。
在苛捐杂税最重的地方，我们送去高产的作物；在人口稠密的地区，我们送去耐储存的粮食；在战乱频发的地带，我们送去能快速生长的应急口粮。
我还特意训练了一群小动物，让它们暗中监视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吏，每当有官吏想出新花样盘剥平民，就会有只松鼠不小心把证据掉在监察官的院子里，或者有只野兔把账本叼到上级官府门口。
渐渐地，我开始看到一些变化。
有些地区的平民脸上有了血色，孩子们开始长高，老人们不再在冬天默默消失，虽然还是有人挨饿，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普遍了。
一个满月之夜，我、梼杌、穷奇和混沌聚在北冥海边的礁石上。
穷奇听说了我的观察，笑得直打滚：“哈哈哈！你居然在帮人族解决口粮问题？下次是不是要教他们治国理政了？”
混沌则飘在空中，发出意味深长的嗡鸣：“改变……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
我望着海面上跳跃的月光，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族的苦难不是缺几袋粮食就能解决的，就像我的饥饿不是吞几头牛就能填满的。
真正的问题在于他们自己编织的那张网，爱恨贪嗔痴，这个才是人族一切问题的本源。
“或许，”我对三个伙伴说：“我们能做的不只是给他们鱼，而是教他们织一张不一样的网。”
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远处的人间灯火明灭，像星辰坠入了凡尘。
我的笔记被海风吹动，纸页哗哗作响，仿佛在记录这个漫长的观察实验中，最珍贵的一个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