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谎言

我趴在观世镜前,爪子无意识地敲击着镜缘,看着下界人族像蚂蚁一样忙碌。

  

  镜中显现的是个集市,一个满脸油光的胖子正拍着胸脯向瘦弱的农夫保证:“这头牛绝对健康,能耕二十亩地不喘气!”

  

  我眯起眼睛,释放出一缕幻能渗入镜中。

  

  幻象立刻在胖子周围展开。

  

  如果他说的属实,应该出现牛耕地的画面,然而镜面却扭曲了一瞬,然后“啪”地碎裂成无数光点。

  

  “又是个骗子。”

  

  我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在玉简上刻下第三十七道划痕。

  

  这已经是今天第七个谎言了。

  

  穷奇从我新吐的宝石堆里抬起头,金翼上沾了几颗红玛瑙:“还在玩你的‘真言游戏’吗?”

  

  “不是游戏。”

  

  我翻了个身,鳞片在暖玉上蹭得哗啦响:“我发现人族说谎时,幻能会有特殊反应。真话能维持幻境,谎言会导致崩塌。”

  

  穷奇来了兴趣,丢下宝石飞到我身边:“让我看看。”

  

  我重新凝聚幻世镜,这次显现的是一间学堂。

  

  白胡子老头正对学生们摇头晃脑:“圣人之言,字字珠玑,绝无虚假。”

  

  幻能刚接触到这句话,整个学堂的景象就像被狂风吹散的沙画般瓦解了。

  

  穷奇发出低沉的笑声。

  

  “人族向来如此。他们管这叫'修辞艺术'或'善意谎言'。”

  

  它用爪子点了点镜面:“知道仓颉造字时的异象吗?天雨粟,鬼夜哭。”

  

  我竖起耳朵:“什么意思?”

  

  “粟米从天而降,是福;鬼神夜间哭泣,是祸。”

  

  穷奇的金色竖瞳微微收缩:“虽然这又是一个谎言,但说的话不错。文字给了人族力量,也给了他们撒谎的工具,一个没有文字的生灵,最多骗骗眼前的猎物,但有了文字,谎言能流传千年,让千万人深信不疑。”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镜中重新聚拢的景象。

  

  现在是个官员在宣读诏书:“陛下仁德,泽被苍生,今年赋税减免三成——”

  

  幻境再次崩塌,比前几次更剧烈,甚至溅出几点火星。

  

  我惊讶地发现,听到这谎言的百姓们,头顶都飘出一缕几乎不可见的灰气,他们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呆滞了些。

  

  我用爪子指着那些灰气:“看,谎言在吸食他们的灵性!”

  

  穷奇见怪不怪:“人族管这叫'官腔'。听多了会变蠢,但他们会以为是自己不够聪明。”

  

  这发现让我坐立不安。

  

  我翻出各族典籍对比,龙族的云篆会随真意变化形态,凤凰的火焰文只有心灵纯净者能解读,就连梼杌的泥巴画都带着真实的气味,唯独人族文字,白纸黑字却可以字字虚假。

  

  我决定做个实验。

  

  我用幻能编织出三个幻境:第一个完全真实,第二个半真半假,第三个全是谎言。然后抓了几只山魅放进去观察。

  

  结果触目惊心,在真实幻境中的山魅变得毛色光亮,能解开复杂的藤蔓结;半真半假环境里的变得躁动不安;而纯谎言环境中的山魅,三天后就退化得连坚果都砸不开了,只会呆滞地重复几个动作。

  

  “不行,人族不能这样笨下去,我得做点什么。”

  

  我烦躁地甩着尾巴,不小心打翻了青铜灯架。

  

  这时我新养的小宠物,一只头顶长着水晶角的雪鹿蹦跳着跑进来,嘴里叼着根发光的灵芝。

  

  它是我在北荒救下的,当时它正被猎人用“这是仙草,你去我家里,我天天喂给你”的谎话诱捕,还好被我拦住了。

  

  我突然有了主意。

  

  “小鹿小鹿,”我揉揉它耳朵:“想不想玩个游戏?”

  

  观世镜内发生了怪事。

  

  每当有人说谎,就会突然冒出一只通体透明的小鹿,用角轻轻顶破他们的谎言。

  

  那个卖病牛的胖子刚说完“这牛能活十年”,小鹿就凭空出现,牛立刻倒地口吐白沫;官员宣布“清正廉洁”时,小鹿从他袖子里叼出一叠地契;连学堂里的老夫子说“从未收受束脩”时,小鹿都踢翻了他坐垫下的钱袋。

  

  我躺在云朵上笑得打滚,看着下界乱成一团。

  

  最精彩的是那个总爱说”我儿天赋异禀”的妇人,小鹿当着所有邻居的面,让她儿子背的文章显出了原本,竟是抄在袖口的小抄!

  

  人族开始流传“真言兽”的传说,说撒谎会被神鹿惩罚。

  

  有趣的是,集市上的交易反而变得顺畅了,因为大家都怕突然冒出只小鹿让自己难堪。

  

  我的恶作剧越来越熟练。

  

  有个自诩“千杯不醉”的将军,被我施法后真的喝了千杯,结果吐出了二十年来所有偷喝的军饷;号称“铁面无私”的判官,审案时突然脸真的变成了铁皮,需要衙役用锉刀才能锉出表情;最绝的是那个整天说“我与夫人相敬如宾”的老员外,被小鹿一顶,突然当众与夫人互敬起来,原来他夫人是个母夜叉变的!

  

  这些把戏让我乐不可支。

  

  我除过看观世镜,便是四处溜达,某日百无聊赖,游荡到极北之地时,我发现了一片神奇的冰海,北溟。

  

  这里的海水黑如墨却清澈见底,冰山漂浮如白玉棋子,很是壮观。

  

  我在入海口处找到一条结冰的小河,突发奇想,用冰筑起了一座冰晶宫殿。

  

  六棱柱的冰凌交错生长成穹顶,霜花在廊柱上自然绽放,透过半透明的殿顶,能看到极光。

  

  完工时,整座宫殿流转着幽蓝光芒,像一块巨大的海蓝宝。

  

  “就叫玄冰宫吧。”

  

  我抚摸着小鹿的脑袋道,它正好奇地用角轻触冰墙,发现不会融化后兴奋地蹦跳起来。

  

  住进玄冰宫的第一天,我就去了不远处的北溟游泳。

  

  北溟海水比想象中的暖,暗流带着神秘的力量托起我的身体。

  

  正当我仰浮着看冰山倒影时,一个巨大的阴影从深处浮现。

  

  我瞬间绷紧身体。

  

  直到那阴影破水而出,竟是一条小山般的鲲!

  

  银灰色的皮肤上布满星图似的斑点,眼睛大如车轮却温柔似水。

  

  “你是新邻居吗?”

  

  鲲的声音像是从深海传来的鲸歌:“几百年没见到会说话的访客了。”

  

  我放松下来,游到它背鳍旁:“好大的家伙!能带我游一圈吗?”

  

  鲲发出低沉的笑声,震得周围冰山簌簌掉渣:“抓紧了。”

  

  接下来的时光像梦境一样。

  

  鲲载着我冲破浪涛,跃起时水帘如水晶幕布,落下时激起千堆雪,我们穿梭在冰山之间,惊起成群的海凤凰;潜入深渊看发光的珊瑚林;甚至追着一群会唱歌的银鱼跑了半个北溟。

  

  当夕阳把冰山染成金红色时,我们漂在平静的海面上。

  

  鲲告诉我海底有座沉没的古城,里面藏着人鱼族的秘密图书馆。

  

  “他们也说谎吗?”我好奇问它。

  

  鲲喷出一道彩虹水柱:“人鱼的歌声全是真相,所以听起来才那么悲伤。”

  

  我忽然想到什么,翻出随身带的竹简:“帮我看看这个。”

  

  那是人族最新的《德经》,上面写着“圣人无为而治”。

  

  幻能刚接触文字,竹简就“咔”地裂了道缝。

  

  鲲笑得喷了我一身水:“连圣贤书都掺假。”

  

  夜幕降临,我和鲲漂浮在星光下。

  

  它教我认北斗七星的真实形状,与人族画的完全不同,实际上是个跳舞的鲸鱼图案。

  

  “你打算永远这样捉弄人族吗?”

  

  鲲突然问。

  

  我望着倒映星光的海面:“不知道。但看着他们被自己编的谎言困住,就像看着鱼在网里扑腾,挺有意思的。”

  

  鲲沉默片刻,忽然载着我冲向一座冰山:“来点刺激的!”

  

  我们撞上冰山的前一刻,冰山突然化为雾气消散,原来是我的幻能不自觉制造的假象。

  

  我和鲲笑得在海面上打滚,惊起一群打盹的海鸥。

  

  回到玄冰宫时,小鹿已经用冰凌搭了个迷你宫殿模型。

  

  我突发奇想,用幻能在主殿造了面巨大的镜子,镜面镶嵌着鲲赠给我的发光的珍珠。

  

  “这样就能一边泡澡一边看下界闹剧了。”

  

  我滑进冰雕的浴池,温凉的池水与寒冰形成奇妙平衡。

  

  镜中显示皇宫里正在举行宴会,皇帝举杯宣称“朕与百姓同甘共苦”。

  

  我刚要施法让酒杯里的酒变成苦胆汁,突然想起鲲说的话。

  

  也许,让人族直面真相的方式,不该只是恶作剧。

  

  我弹指点出一缕幻能,这次不是戳穿谎言,而是在皇帝眼前展开幻象,让他亲眼看到饥民啃树皮吃尸体的场景。

  

  皇帝当场吐了。

  

  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叹,只好把整个脑袋埋进温泉里吐泡泡。

  

  小水晶以为我在玩新游戏,也学样把鹿角浸在水里吹泡泡。

  

  夜深时,我盘踞在冰晶穹顶下,听着北溟传来的潮声。

  

  鲲在远处歌唱,那声音像是从世界尽头传来,又像是我自己胸腔里的回声。

  

  或许明天该去找穷奇它们商量,把“真言游戏”玩得更大些。

  

  比如,让整个人族王朝都看看,他们的史书里有多少谎言会引发幻境崩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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