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祭祀
我站在云端,望着下方的人族部落,炊烟袅袅升起,却又被血色染红。
自从我们几只兽远离人族,他们便开始自说自话,创造出一套又一套令我费解的规矩,他们宰杀同类,将血肉献给所谓的神明,可这天地间哪有什么神明?不过是他们王族自己内心的恐惧与欲望的投射罢了。
“又开始了。”
我叹了口气,看着部落中央的祭坛上,一个年轻的女子被捆绑着推向石台。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恐惧,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祭司手持石刀,口中念念有词,周围的人群跪拜着,脸上带着诡异的虔诚。
刀刃落下,鲜血喷涌。
祭司将还在跳动的心脏取出,高举过头顶,人群发出欢呼。
他们将尸体分割,肉块被分食,骨头被磨成粉撒在田地里。
他们说这样能祈求丰收。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这与我记忆中的人族相差太远。
我还记得梼杌曾对我说:“人族善良淳朴,灵性非常,是下界最有希望的种族。”
可眼前这一幕,与善良淳朴有何关联?与灵性非常有何关系?
我决定亲自去问个明白。
我化作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竹杖走进王城。
城墙上悬挂着数十具干尸,风一吹,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守卫告诉我,那是“祭天”用的祭品,要挂满百日才能取下。
王宫金碧辉煌,人族国王端坐在镶嵌着玉石的王座上,身旁堆满了人骨制成的器皿。
我注意到他的酒杯是用头盖骨做的,里面盛着暗红色的液体。
“陛下,”我躬身行礼:“老朽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陛下。”
国王眯起眼睛打量我:“说吧,老人。”
“您为何要杀同类祭祀?天地自有其规律,日月轮转,四季更替,不因祭祀而改变。况且,吃同类血肉,与野兽何异?”
宫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大臣们停止了交谈,乐师放下了乐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国王的脸色变得阴沉。
“大胆!”一名祭司指着我呵斥道:“你敢质疑神圣的祭祀?若非神明庇佑,我们如何能有今日的繁荣?”
我叹息地摇摇头:“老朽活了一百余岁,走过千山万水,从未见过什么神明。只见人族自相残杀,将恐惧冠以神名。”
国王猛地站起身,王冠上的珠串哗啦作响:“你究竟是谁?寻常人不可能有这等见识!”
我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在人族中,独立思考是危险的,质疑传统更是大忌。
国王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警惕和杀意。
“不过是个游历四方的老头子罢了。”
我后退几步:“既然陛下不悦,老朽告辞。”
离开王宫时,我感觉到有士兵在跟踪我。
我转过几个街角,化作一阵清风消散,回到了我的洞府。
洞府位于灵山深处,云雾缭绕,水气充沛,我的宠物食铁兽正在啃食竹子,它见我回来,欢快地打了个滚。
“主人,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愁眉不展呢?”
食铁兽见我面色古怪,奇怪地爬到我身上问道。
我将所见所闻告诉它,食铁兽停止了咀嚼,黑眼圈中的小眼睛流露出悲伤:“啊,人族竟堕落至此?”
“我想改变这一切。”
我坐在石桌前,取出一沓晒干的竹片:“我要写一本书,记录真正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食铁兽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我在竹简上刻字:“这是什么?”
“《人论》。”
我一边刻字一边解释:“梼杌曾说人族善良淳朴,灵性非常,我要将这种本质记录下来,让人族自己看看他们偏离了多远。”
刻完最后一笔,我抬头看向食铁兽:“但我不能直接干预人族发展,那样会扰乱天道。我需要一个使者,去人间传播这些思想。”
食铁兽挺起胸膛:“让我去吧,主人。我愿化身为人,教导他们不再相食。”
我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心中既欣慰又担忧:“此去凶险,人族对异己者极为残忍。”
“我不怕。”
食铁兽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若能为他们带去一线光明,值得冒险。”
于是,我施法将食铁兽化作人形,送它下界。
它化作周族的旦,后来人们称他为周公。
时光流转,我通过观世镜观察着人间的变化,看到旦辅佐周文王,推翻了残暴的商朝,他传播着不要食人的思想,渐渐地,用活人祭祀的习俗在周地减少了。
但另一个陋习仍然存在——人殉。
贵族死后,要活埋数十甚至上百的奴隶陪葬。
我曾在梦中看到那些被推入墓穴的人,他们手挽着手,唱着凄凉的歌谣,等待泥土将自己掩埋,很是悲哀。
这比食人更令我痛心。
野兽尚且不会无缘无故杀害同类,而人族却发明出如此残忍的制度。我决定再次干预。
一夜,我托梦给旦,向他展示了人殉的残酷与无谓。
梦醒后,旦泪流满面,发誓要废除这一制度。
经过多年的努力,周朝终于颁布法令,禁止用活人殉葬,改用陶俑代替。
虽然仍有贵族暗中违抗,但大势已去,文明终究向前迈进了一步。
我带着这些变化去见梼杌。
梼杌住在昆仑山脚,我听说它最近建造了一个巨大的书屋,那里收藏着人族的各种创造。
“你来了。”
梼杌从书堆中抬起头,两只眼睛同时眨了眨:“正好看看我新修的书屋。”
我跟它走进扩建后的书屋,只见四壁都是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竹简,帛书,树叶,甚至一些刻在龟甲上的文字,梼杌用爪子小心翼翼地翻动它们,眼中满是喜爱。
“我很喜欢人族,”梼杌欢喜道:“他们虽然有时愚昧残忍,但总能创造出令人惊叹的东西。你看这些文字,从最初的图画到现在的符号,越来越精妙。”
我点点头,抽出一卷竹简,上面记录着各诸侯国的律法和风俗:“他们确实在进步,虽然有些缓慢。”
“我把人族的成果都抄录了下来,自己也跟着研究,”梼杌推过一个星罗盘,上面刻着复杂的星图:“这是人族的观星者绘的,相当精确。”
我在梼杌的书屋待了数月,学习各族文字,研究人族发明的各种工具和制度,每了解多一些,我的头脑就似乎更清晰一分,对人族的困惑也渐渐有了答案。
他们杀戮,是因为恐惧未知;他们祭祀,是试图控制不可控的事物;他们制定残酷的规则,是因为尚未找到更好的方式维持秩序,而一旦有智者引导,他们确实能够改变,能够超越本能的野蛮。
离开前,梼杌送给我一套它亲手抄录的各国史书:“带回去看吧,或许能帮你更理解人族。”
回到洞府,我重新翻开《人论》,在末尾添加了一段:
“人之所以为人,不在于不犯错,而在于能知错而改;不在于永远善良,而在于在黑暗中仍能追寻光明。今日之人族,虽仍有诸多不可爱之处,但已有觉醒之迹象。假以时日,或可真正配得上'灵性非常'四字。”
我合上竹简,望向远方的人族领地,炊烟依旧升起,但血色似乎淡了一些。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至少,他们已经开始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