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小怪
我破壳那日，天正下着血雨。
蛋壳裂开的瞬间，我尝到的第一口食物就是包裹着我的半透明胎膜。
那滋味像嚼着晒干的鱼鳔，黏糊糊地粘在牙齿上，却意外地让我感到一丝满足。
当我完全挣脱蛋壳的束缚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四周散落着各种动物的骸骨，在血色雨水中泛着诡异的光。
“妈妈？”
我试着呼唤我的母亲，声音像两块粗糙的石头相互摩擦。
没有回应，只有雨滴砸在岩石上的噼啪声。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覆盖着白色鳞片细弱的四肢，短粗肥嫩的尾巴，以及一张大得不成比例的嘴。
当我张开嘴时，发现自己的喉咙深处仿佛通向一个无底深渊。
饥饿感立刻如潮水般涌来，我急需填满那个似乎永远无法满足的空洞。
最初几天，我像只没头苍蝇般在山野间游荡，见到什么吃什么，石头、树木、偶尔路过的小动物，奇怪的是，那些被我吞下的活物并没有死去，而是在我腹中形成了一个微缩的世界继续生存。
我能内视到它们在我体内惊慌失措地奔跑，却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东西无法真正缓解我的饥饿。
第三个月圆之夜，我误入了一个人类村庄。
那夜我饿得发狂，鳞片下的肌肉不停抽搐，猪圈里肥美的猪和羊圈里咩咩叫唤的白羊成了我无法抗拒的诱惑。
“就吃一点点。”
我对自己道，然后一头扎进猪圈。
猪群发出惊恐的尖叫，但很快就被我吞入腹中，羊圈也一样，那些温顺的动物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进入了我的体内。
当我心满意足地舔着嘴角时，突然注意到茅厕后面有一双眼睛正瑟瑟地盯着我。
那是个瘦小的男人，蹲在茅厕后方的阴影里，他手里攥着裤腰带，不知道在干什么，脸色苍白如纸。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发出一声不像人类的尖叫，转身想跑，却被我一口吞下。
吞下他后，我突然好奇他刚才在偷看什么。
我迈着笨拙的步伐走向茅厕，用爪子掀开了那面摇摇欲坠的土墙。
墙后是个半裸的女人，正慌张地拉扯着松开的衣襟，她看到我时，连尖叫都忘了，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我自然把她也吞进了肚子里。
但奇怪的是，吞了这么多东西，我的肚子依然咕咕作响。
那种饥饿感不是来自胃部，而是来自每一片鳞甲、每一根骨头深处。
我垂头丧气地拍打着鼓胀却依然饥饿的腹部，继续漫无目的地流浪。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我循声望去，看到一只形似老虎却生有双翼的小兽正在大路上耀武扬威，它脚下有几个巴掌大的小人，正哭喊着交出手中的包袱。
那小兽每抢到一个包袱，就发出得意的大笑。
我好奇走近，不由看起了热闹。
那小兽突然转头，锐利的目光锁定了我：“咦，你长得真怪，你是什么兽？”
难得见到和我一样怪异的兽，我开心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小怪，是一只饕餮。”
那生物歪着头打量我，突然眼睛一亮：“看起来你是幼崽？”
我点点头，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声。
它大笑起来，翅膀扑扇着扬起尘土：“我是穷奇，也是刚离巢不久。你在找吃的？”
“我什么都吃，但永远吃不饱。”
我委屈道，低头看着它脚下那些哭泣的小人：“真可怜……你为什么要抢他们的东西呢？”
穷奇用爪子拨弄着抢来的包袱，金银珠宝散落一地：“这是我的天性啊，看到珍宝就忍不住想抢。”
它突然用爪子推了几块金银到我面前：“不过你看起来很饿，这些好东西让给你，你尝尝，看能不能解饿。"
我迟疑地嗅了嗅那些金属块，本能地张开嘴吞了下去。
奇迹发生了，一股暖流从喉咙蔓延到全身，那种折磨我许久的饥饿感第一次得到了缓解。
“莫非这才是我的食物？”
我惊讶地内视腹部，发现那些金属正在被慢慢消化，而之前吞下的猪羊和人类则完好无损地生活在我体内的另一个空间。
穷奇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大约是以金银珠宝为食，那些凡俗之物只会占地方罢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猪、羊、方才的男女，全都湿漉漉地被吐了出来，在地上惊慌失措地乱窜。
赤裸的男人拉着女人的手仓皇逃向村庄，而猪羊则四散奔逃。
穷奇看着这一幕，笑得在地上打滚："哈哈哈！看看他们的样子！太有趣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很快又被饥饿感侵袭。
我沮丧地揉着肚子：“唉，要是有金银财宝填肚子就好了……”
“你们是在找矿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插入。
我低头看去，一个身着麻衣的人类男子站在不远处，手里拄着一根木杖。
他面容平和，眼睛却亮得惊人。
“西荒有很多矿山，可以去那里采食。”
“西荒？”
穷奇兴奋地跳起来：“听说那里有很多神兽！”
对方微笑着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对于你们这样的神兽后裔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我和穷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前往西荒的旅程。
西荒比想象中还要遥远。我们翻越了九十九座山，跨过七十七条河，途中遇到了各种奇怪的生物，会说话的树、长着人脸的鸟、漂浮在空中的水母状生物，穷奇一路上都在试图抢劫遇到的每一只兽，而我则专注于寻找可以果腹的矿物。
当我们终于到达西荒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激动得鳞片都竖了起来。
昆仑之下，连绵的山脉在阳光下闪烁着各种颜色的光芒，金矿、银矿、铜矿、玉矿...应有尽有。
“哇，这是我的天堂！”
我欢呼着冲向最近的一座矿山，大口大口地吞噬着裸露在外的矿石。
穷奇则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进食：“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我顾不上回答，全身心沉浸在进食的愉悦中。
矿石在我的体内被慢慢消化，那些杂质排出体内，成为各种颜色的水，只留下最精华的部分在体内旋转打磨，最终形成一颗颗光滑如镜的金属球或宝石球。
几天后，当我终于暂时满足时，发现周围已经堆起了一座座五彩缤纷的小山。
那是我排出的成品球体。金球、银球、铜球、镶嵌着宝石的混合金属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穷奇惊叹着在这些球体间穿梭：“这些小球太漂亮了！我们可以用它们搭个窝！”
说干就干，穷奇开始精心挑选不同颜色和大小的球体，像搭积木一样将它们垒起来。
我则负责提供源源不断的材料，时不时吞下几块矿石，产出新的球体。
经过三天三夜的努力，一座由金属球和宝石球搭建而成的壮观巢穴矗立在西山脚下。
球体间的天然属性使它们紧密相连，而不同颜色的搭配则形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金色的阳光、银色的河流、铜色的山脉、翡翠色的森林……
“我们有家了！”
穷奇骄傲地宣布道，翅膀愉快地抖动着。
我蜷缩在球体窝里，感受着金属传来的微凉触感，肚子不再饥饿，心中也不再孤单。
穷奇靠在我身边，我们一同望着西荒血色的夕阳。
“小怪，”穷奇突然道：“你知道吗？传说饕餮永远吃不饱是因为它们的肚子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我眨眨眼：“真的吗？”
“也许有一天，你能控制那个世界。”
穷奇懒洋洋地眯眼道，用爪子拍了拍我的脑袋：“到时候，你就是最厉害的神兽了。”
我望向远方起伏的矿山，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感到期待。
是的，我是饕餮，一个刚破壳不久的幼崽，但终有一天，我会成为能够掌控自己力量的强大存在。
也许，这就是饕餮真正的宿命。不是无休止的饥饿与吞噬，而是在满足自身的同时，创造一个包容万物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