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冰宫
“波波！波波波！”
我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怀里圆滚滚、闪着星光的星冥，此刻正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小嘴一张一合，发出它标志性的抗议声。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星岩是星辰的碎片，吃多了会消化不良。”
“波——波——”
它拉长音调，跳上我头顶蹦跶，像一颗失控的弹力球。
东君坐在青玉案前，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嘴角噙着笑：“看来它今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叹了口气：“罢了，我带它回北宫，那里有些星岩。”
东君放下茶杯，青袖微拂。
“那我就不留你了。”
他顿了顿，忽然踯躅道：“对了，北宫现在……可能有点不一样。”
直到我带着星冥腾云驾雾回到北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的北宫呢？！
我站在云端，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
原本巍峨壮丽的玄冰宫殿，如今竟化成一滩晶莹的水洼，在昏暗的北天里泛着微光。
“东君！”我咬牙切齿。
这家伙代管事务才三百年，就把我的宫殿给热融化了？
星冥倒是很开心，“噗通”一声跳进一块星岩的水洼里，欢快地扑腾：“波波！”
我捏诀念咒，从极北之地招来新的玄冰，重新铸造宫殿。
冰晶凝结，寒雾缭绕，很快，一座崭新的北宫拔地而起。
我一眼望去空荡荡的宫殿，觉得少了点什么。
应该有光，北天常年昏暗，连个像样的照明物什都没有，实在让人郁闷。
我灵机一动，想起了南君送给我的礼物，从兜里掏出七十九盏七彩琉璃灯，悬挂在宫殿各处，又变出四十九面昆仑镜，镶嵌在墙壁上。
灯影交错，镜面折射，整个北宫霎时明亮如昼，冰晶映着彩光，宛如梦境。
“这才像样嘛！”我满意地点头。
星冥趴在冰阶上，看呆了，连“波波”都忘了喊。
建好宫殿，我决定犒劳自己一下。
“泡个温泉吧？”
我找到一口泉舒舒服服地躺进去，水温刚好，雾气氤氲，我眯着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咕噜噜——”
等我意识到不对劲时，身体已经顺着水流滑进了北溟。
更要命的是，我居然在睡梦中现了原形，蜷缩成巴掌大的小球，通体莹白如玉，活像一颗大珍珠。
一个湿漉漉的鼻尖忽然戳了戳我。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一双巨大的、充满好奇的……鱼眼睛？
准确地说，是鲲精的眼睛。
这只鲲精显然把我当成了什么稀罕物，正用鼻尖顶着我玩。
“啾啾！”它欢快地叫唤着，把我当球一样顶来顶去。
我发誓，如果现在能说话，我一定要让这条傻鱼知道什么叫“龙颜大怒”，可惜我现在的形态是颗珍珠球，连个喷嚏都打不出来。
更糟的是，这傻鱼还呼朋引伴：“大家快来看！我捡到一颗会发光的大珍珠！”
很快，我就被一群精灵围观了。
章鱼精伸出触手戳我：“真的诶！比鲛人泪还亮！”
水母精飘过来：“让我摸摸！让我摸摸！”
鲲精得意洋洋地把我顶在鼻尖上炫耀，我头晕目眩，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舒展身体，恢复神形。
我站在水面上，看着一群目瞪口呆的精灵。
“神、神仙耶！”
章鱼精第一个反应过来，八只爪子全扒拉到我身上，其中一只好奇地拽了拽我右边耷拉的耳朵：“诶，神仙？为什么这只耳朵不立起来呀？”
我无奈地拨开它的爪：“三百年前和白虎君打架时被咬的。”
水母精也飘过来，触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背：“神仙您真好看，像月亮一样美丽。”
“别……”我话音未落，背部突然迸发出刺目的荧光。
与此同时，北溟上空炸开七彩闪电，如同天网般劈向东天方向。
精灵们尖叫着四散而逃：“珍珠发怒啦！”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东天方向腾起的黑烟。
完蛋，这下闯祸了。
果然，不消片刻，一道青光疾驰而来。东君顶着一张焦黑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北溟君！你——”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刚化形，衣服都没穿整齐，赶紧拢了拢衣襟。
东君的表情从愤怒变成惊讶，最后竟有些恍惚。
“抱歉劈到了你，”我干笑地在他面前晃晃手掌：“没事吧？”
东君摇摇头，眼神复杂：“没什么。”
他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既然过意不去，不如帮我个忙？东天天旱已久，可否降场甘霖给精灵们解解渴？”
于是我被拉去给东天降雨。
我降完了雨，按理要走，东君却死活不让我走，非要留我在他的青宫赏荷花。
“记得吗？”
东君指着一池荷花，又指指自己漂亮的大眼睛：“我化形前是只杜鹃，在归墟受伤时是你照顾的我。”
难得见这鸟儿想起恩情，我心下欣慰，面上却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所以你就恩将仇报，趁我不在融化我的北宫？”
东君倏然化作一只鸟形，周身流转着幽邃的黛青色光晕，片片翎羽在月华下舒展，比往昔更显华美绝伦，尾羽纤长如垂落九天的星河，每一根都缀着碎玉流光。
它翩然转身时，尾翎便在空中曳出潋滟的霞彩，恍若将暮色云霓都裁作了飘动的璎珞。
如此美丽的鸟儿，此时却正可怜可爱地蹭着我的脖颈：“玄冥~你不在的这三百年，我时常去北宫寻找你的气息，去得次数多了，北宫就融化了，我好想你。”
“……”这只傻鸟，什么时候如此通人性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青鸾已经用翅膀环住我的腰：“我还记得你为我送了五十来年的果子呢。”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五百年前，东君被西君设计镇压在泰山之下，日日受罡风剐骨之痛，那时，总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满满当当盛着果实的竹篓，踏着晨露而来。
那是个身形单薄的小童，面容模糊，却总带着温软的笑，他每日都会带来新鲜的野果，小心翼翼地放在神鸟身旁的石台上，然后蹲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它啄食。
“小杜鹃，今年的树莓很甜，快吃吧。”
小童的声音轻得像风，却总能让东君在漫长的囚禁中感到一丝慰藉。
可它从未细想，为何泰山府底会有凡人孩童？为何他送来的果实总是带着北溟特有的寒露气息？为何他的身影在风雪中从不瑟缩？
直到某日，小童没有来。
东君等了又等，阴风呼啸，石台空空如也，它忽然慌了，拼命挣扎，铁链铮铮作响。
第二日，它终于等来了人，却不是那小童，而是奉命巡视的狐魅。
“那送果子的孩子呢？”东君嘶哑地问狐魅。
狐魅嗤笑一声：“哪来的孩子？泰山府底阴风肆虐，凡人下来顷刻便会魂飞魄散。”
东君如遭雷击。
它猛然想起，小童的指尖总是冰凉，衣袖间隐约有霜雪的气息，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透明……
“是他，一定是他。”
东君的声音发颤，尾羽上的流光黯淡下来。
原来那数十年如一日的陪伴，是我的一缕生魄，只为让它每年能够尝到甜甜的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