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鼹鼠
洛邑的守藏室典籍堆积如山,我埋首其中,按照大王的命令对其整理分类。
不知不觉已过了午时,等到腹中饥饿,才想起自己已经错过了饭点。
“大人,您要先用些饭食吗?”
一旁同伴的校书吏横无细心问道。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厨房可还有吃的?”
横无面露难色:“这个时辰恐怕只剩些冷食了……”
“我去看看。”
穿过回廊,我来到官署后厨。
灶台果如早已熄火,只有几个杂役在收拾碗筷。
见我进来,他们慌忙行礼。
“可有剩饭?”我不好意思问道。
“回大人,午膳已撤,不过......”其中一个杂役看向东厨,犹豫地向我指点道:“东厨的晏师傅或许还有些私藏。”
“晏师傅?”
“是新来的庖厨,手艺极好,尤其擅长鸡肉和蛋羹,”杂役舔舔嘴巴,眼中闪着光:“他总偷偷留些吃食,给错过饭点的人。”
我点点头,按他指的方向走去。
东厨比主厨小许多,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个身形圆润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口,哼着小曲儿擦拭刀具。
他穿着粗布短衣,腰间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头发随意扎成一束,露出白皙的后颈。
“请问......”
我刚想开口,突然一阵心悸袭来。
旧伤处的疼痛如潮水般涌上,眼前渐渐发黑,我踉跄一步,扶住门框,却还是软软地滑了下去。
“哎呀!”
那人转过身,惊呼一声,丢下刀具冲过来扶住我:“这位大人!您怎么了?”
我模糊地看到一张圆润可爱的脸,眼睛大而明亮,鼻尖微翘,嘴唇红润如樱桃。
他手劲不小,一把将我扶到一旁的矮榻上。
“旧伤。”
我痛得直打哆嗦,口中艰难地挤出这两字。
他飞快地倒了杯水,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这是我友人的秘药,备急救之用。”
药丸苦涩中带着甘甜,片刻后,心跳渐渐平稳。
他松了口气,转身去灶台生火:“您先歇着,我给您做点吃的。”
我靠在榻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他动作麻利,像只灵巧的鼹鼠在洞穴中穿梭,不一会儿,灶台的香气弥漫开来。
“我叫晏,”他头也不回地自我介绍道,声音里带着轻快:“我是这里的庖厨,以后若是饭菜晚了,可来此处找我。”
“多谢相救。”
我虚弱地笑笑,同是自我介绍道:“我是新来的守藏室史。”
“我知道您,”晏回头冲我眨眨眼,神秘一笑:“申大人那个博闻强识,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的朋友,聃嘛!”
我一愣:“你认识申白?”
“洛邑谁不认识申大人?”
晏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蛋羹放在我面前:“他可是......”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催促道:“快尝尝!”
蛋羹金黄滑嫩,表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肉沫,舀一勺入口,鲜美得让人几乎落泪。
“好吃吗?”
晏期待地问我,眼睛里却闪着骄傲。
“太好吃了,”我由衷赞叹:“这是什么肉?”
“山鸡肉,用黄酒和茯苓腌过,”晏得意地扬起下巴:“我的独门秘方。”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精神好了许多。晏又端来一碟蜜渍山楂:“助消化的。”
我们聊了起来。
晏说话风趣,讲了许多洛邑的趣事和厨房里的笑话。
他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虎牙,格外可爱。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我看着门外犹豫片刻,鬼使神差地邀请他道:“不如到我那里坐坐?有上好的酒酿。”
我的小院离官署不远,晏一路上兴奋地东张西望,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孩子。
到了住处,他好奇地打量着简朴的陈设:“哎呀,您这住处比我想象的朴素多了!”
“此处已是很好。”我满足笑道。
酒过三巡,晏的脸颊泛起红晕,话也多了起来,他讲起自己从小在华山脚下长大,跟着师父学了一手药膳功夫。
“后来道士云游去了,我就来了洛邑,”晏托着腮,眼神迷离:“其实我更喜欢华山......”
话音未落,院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月光下,申白那张俊美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申白的目光落在晏身上,眼神一凛。
晏立刻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行礼:“申、申大人......”
“这位是晏,官署的庖厨。”
我连忙介绍:“今天我旧伤发作,多亏他相助。”
申白表情缓和下来,对晏点点头:“多谢你照顾我的朋友。”
“不敢当,”晏像是遇到什么克星,忽然结巴起来:“我我该回去了......”
“这么晚了,留下吧,”我不舍地拉着他的胳膊,好心提议道:“客房还空着。”
晏偷瞄了申白一眼。
后者淡淡道:“既然我朋友邀请,就留下吧。”
晏如蒙大赦,飞快地去了客房。
申白看着我,叹了口气:“你的伤又发作了?”
“老毛病了,”我摆摆手:“今日多亏了晏,他的药有些急救的效用。”
申白从行囊中取出几包包裹:“我去熬药,你先休息吧。”
我确实感到疲惫,便回到卧房躺下。
朦胧中,听到申白和晏在厨房低声交谈,却听不清内容。
睡意如潮水般涌来,我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梦中,我站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阳光明媚,不远处,一只圆滚滚的鼹鼠正撅着屁股在草丛中翻找什么,肥硕的身子几乎卡在洞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屁股和短尾巴。
我忍俊不禁,悄悄走过去,一把将那鼹鼠拔了出来。
“吱!”
鼹鼠在我掌心惊慌失措地挣扎,用两只小爪子捂住脸,灰黑的毛发在太阳下闪着光。
我笑着安抚它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鼹鼠从指缝中偷看我,鼻子一抽一抽的。
“这样吧,”我突发奇想,指尖点点它的肚皮:“你给我跳支舞,我们做朋友如何?”
鼹鼠歪着头,似乎在思考。
我随手化出一支竹笛,吹起一支轻快的乡间小调。
令人惊讶的是,鼹鼠真的开始扭动圆滚滚的身子,随着节奏摇摆起来。
它笨拙地转圈,短小的前爪上下摆动,模样滑稽又可爱,我越吹越起劲,鼹鼠也越跳越欢,最后竟一个跟头翻到我肩上,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颊。
我开怀大笑,正想说什么,梦境却开始模糊起来。
“大人……大人……”
模糊的呢喃声将我拉回现实。
我睁开眼,发现晏正握着我的手说着梦话,趴在床边睡着了,而窗外的天已渐黑。
我轻轻抽出手,晏立刻惊醒,揉着眼睛坐直身子:“您醒了?申大人说您需要多休息......”
正说着,申白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正好醒了,把药喝了吧。”
药味苦涩难闻,我皱着脸一饮而尽。
申白满意地点点头,转向晏:“多谢看顾。厨房有刚蒸的包子,去吃吧。”
晏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申白看着我,欲言又止。
“那个晏......”
申白忽然走近,与我附耳道:“离他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