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穷奇

窗外雨声淅沥,案几上的烛火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我展开刚刚收到的消息,墨迹有些晕染,却仍能清晰辨认出那几字:

  "东安王司马繇,流放带方郡。"

  

  短短八字,却让我的眉头深深皱起。

  

  带方郡远在辽东,与高句丽接壤,乃是苦寒之地,将一位亲王流放至此,无异于置其于死地。

  

  而三日前的东安王,尚站在殿上意气风发。此前他诛杀舅父时屯兵于云龙门,因有功进封爵位为东安郡王,他那双与武帝颇为相似的眼睛里闪烁着志得意满的光芒,短短一日之内竟封赏三百余人。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竟当廷指认东夷校尉文鸯为"杨骏余党",致使这位功勋宿将全家被夷灭三族。

  

  此人专权,恐怕招人猜忌。

  

  果然汝南王亮出手了。

  

  东安王倒台,朝堂上制衡的宗室少了一个。

  

  我不禁想起五日前那个雨夜,贾长渊秘密来访时琐碎的低语。

  

  他道:“东安王要谋废姑母,要想办法除了他,还有楚王,汝南王司马亮和卫瓘……”

  

  一声急报打断了我心惊的回忆。

  

  "殿下!楚王玮率兵围了汝南王府!"

  

  我手中的药盏一颤,檀木案几上遂多了一层深色的污迹,窗外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恐怖的声响。

  

  卫太保曾忧心忡忡地与我私下议论:"楚王年少凶暴,不可久留朝中。臣建议,让他离开朝廷回到封国。"

  

  当时他苍老的手指紧紧攥着笏板,眉头紧皱,指节都泛了白。

  

  这位老太保未曾想到,自己不过区区几言,便招来了家族覆灭的祸患。

    

  皇帝,也可以说是贾后,可并不认为卫太保是忧心为君的忠臣,毕竟当初他曾与皇帝进言废立太子,如今遣五弟的行为有排挤之意,贾后生出猜忌,索性借楚王这把刀,除掉司马亮和卫太保。

  

  汝南王司马亮被乱兵所杀,尸体弃于北门,耳鼻皆毁,他至死都不肯相信皇帝会下这样的诏命,临刑前还在高喊:"我的忠心可昭日月!陛下您不信,可以剖开我的心看看!"

  

  堂堂辅政亲王,竟死得如此窝囊。

  

  我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忽然想起儿时在先帝膝下听讲的场景,那时汝南王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王爷,常常带着珍奇宝物来讨好我们这些皇子,谁能想到,他最终会落得如下场。

  

  只是这一局,五弟这把刀也未能幸免。

  

  我将端详了许久的剑收入鞘,叹息道:“他性情冒进,兄……贾氏又非善类,给人做刀,这样的结局是早晚的事。”

  

  刘颂双眼通红,官袍上还沾染着牢狱里的潮湿气息。

  

  他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卷青纸诏书:“楚王是臣看大的,朝廷不认,可臣仍是有所怀疑。此物您瞧瞧,到底是真,还是假?”

  

  朱印鲜红如血,字迹却透着几分仓促,诏书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显然是被反复展开又卷起过。上面清楚地写着要楚王"讨伐逆臣"的字样……

  

  我展开诏书,复狠狠合上:"这诏书,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真假已不重要。可楚王至死都以为自己在奉诏行事,"刘颂浑浊的老泪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那孩子最后还在问老臣,为何陛下要杀他。大王忠心为国,却成为弃子……希望地下见到先帝,可以澄清冤屈。”

  

  贾后要的,不过是借楚王的刀杀人,再以"矫诏"之名除掉他,即便是真,朝廷也不会承认。

  

  我不禁想起五弟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他三岁那年,同样是这雨天,哆嗦地抱着我的腿,对我道穷奇在追杀他……幼小的身子温热又鲜活,如今却做了枉死鬼,也才不过二十又一而已。

  

  刘颂痛哭而去,我看着廊外阴沉沉的天,心头跟着沉重起来。

  东安王流放,汝南王惨死,楚王伏诛......

短短数月,朝堂上的对手已被她一一剪除,而我,这个当今皇帝的亲弟,先帝的嫡子,手握重权,摄理朝事,怕已是众矢之的了。

  下一个,该是我了罢?

  我解下腰间的剑,刀柄的穷奇纹愈发清楚,狰狞如书房墙上挂着的的金具虎面,泛着残酷的冷光。

  贾长渊也正是这时候来的。

  

  他撑着碧青的伞站在廊外,指节泛着白,黑目透过雨幕,氤氲着看不清的雾气:“主上,你这个样子,可比什么时候都要勾人。”

  

  我静静地看他嬉笑,垂目不语。

  

  他收了伞,冰凉的手指紧攥着我,比少年时多了层薄茧:“主上可真是冰做的人儿……上一世就是如此。最亲近的太后废了,您也不做表态,最爱的弟弟死了,也巍然不动,我真是不晓得,你到底有没有心。”

  

  心?

  

  我自然是有心的,不然怎会如此地明白。

  

  贾长渊哀叹地拉着我进房,碧青的衣裳脱下,露出他俊丽修长的身形。

  

  我凝视他的脊背,忽然开口:“少嗥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搜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穷奇已归位,那么剩余的‘三凶’,又是谁呢?”

  

  “你怕什么。”

  

  贾长渊勾住我的脖颈,下颌枕在我的肩上。

  

  “只要主上不推开我,我可以向姑母多多美言,她必不会伤你,”他摩挲着我的鬓角,那里清楚地生出几根银丝:“大王您瞧,您这一把年纪,无儿无女,无妻无妾地,又是个病秧子,谁会为难您呢。只是……”

  

  他一顿,腰身不大满意地挪到我手旁。

  

  我对上那双饱含水雾的青眸,心下微动,揽住贾长渊韧而长的腰身,温柔地亲吻着他的额心:“什么?”

  

  他忽然搂紧了我,冰凉的蛇吻抵住我的唇。

  

  “主上,您可还记得,上一世是如何死的?”

  

  我微微眯起眼,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下颌:“说说看。”

  贾长渊低笑一声,冰凉的指尖摩挲着我的胸口,触到了那里的龙形印记:“上一世,您也是这般,冷眼旁观,不争不抢,可最后呢?大位被人夺走,死得悄声无息,您又得到了什么?这般地忍耐克己,奔波辛劳,就为得到一个空荡荡的神位和虚名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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