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新生之惑
基地医院的特殊监护区内，气氛与前日的悲恸欲绝已然不同。一种混合着希望、惊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的情绪在空气中流动。这一切的改变，源于孤悟大元老的到来。
孤悟大元老，联盟的定海神针，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传说。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病房，一身素朴的长袍，须发皆白，面容却如婴儿般红润，眼神深邃得仿佛能容纳整片星宇。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用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病床，那目光中蕴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孩子们受苦了。”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抚慰着在场所有人焦灼的灵魂。
他首先走向情况最危急的几人。只见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缕柔和而纯淨的、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的乳白色光芒——被称为“圣泽”的力量——缓缓涌现。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温暖得不可思议，如同初春的阳光融解冰雪。
光芒首先笼罩了婴儿和凌零柒。她们伤势极重，生命能量几乎枯竭。“圣泽”之力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渗入她们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内腑。肉眼可见的，她们苍白如纸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微不可闻的呼吸变得清晰而平稳起来，体内那些断裂、淤塞的能量回路，在这股至高能量的滋养下，开始奇迹般地续接、疏通。
接着是简雯、江梦、吴龙、薛远。“圣泽”之光流过，他们体内残存的暗伤、淤血、以及过度透支灵力带来的深层疲惫，都被这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缓缓化去。简雯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江梦原本沉重的呼吸变得轻缓，吴龙和薛远体内躁动不稳的灵力也逐渐归于平静。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孤悟大元老额角微微见汗，显然消耗巨大。但他目光沉静，毫无停歇之意。当“圣泽”之光最终收回时，病床上的众人虽然仍未苏醒，但气息已然平稳悠长，面色红润，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眠，而非昏迷。重伤的婴儿和凌零柒也彻底脱离了危险期。
“他们已无大碍，灵元未损，休养便是。”孤悟大元老对一旁紧张等待的医护人员和部分留守的父母代表说道，他的话语带着令人信服的权威。“我已为他们梳理了经脉，清除了异种能量的侵蚀。这里有一些‘回灵丹’，每隔六个时辰服用一枚，连续三日，可助他们快速恢复耗损的灵能，固本培元。”
他取出几个小巧的玉瓶，递给为首的医官。玉瓶温润，里面丹药隐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一看便知绝非俗物。父母们闻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脸上露出了连日来首次真切的宽慰和感激之色，纷纷向大元老躬身致谢。
然而，孤悟大元老的工作并未结束。他转向了角落里，那对始终被巨大悲伤笼罩的夫妻——葛小亮的父母。
“二位，请节哀。但或许，事情尚有转圜之机。”孤悟大元老的话让葛父葛母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绝望的希冀。
“大元老……您是说……”葛父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孤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闭上双眼。一股无形却磅礴无比的灵识之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基地，甚至向着远方不久前那片惨烈战场延伸而去。他在搜寻，以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方式，搜寻着葛小亮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印记。
片刻之后，他睁眼，摊开手掌。只见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要消散的蓝色电芒——那是葛小亮爆体时残存的、蕴含着其独特精神频率的能量碎片——被他强大的灵识从虚空中强行聚拢而来。同时，一名助手快步送来一个闪烁着精密银光的特殊容器，里面正保存着一枚微小的芯片——这是华夏国最高科技结晶之一，基因战士大脑中都秘密植入的“灵犀芯片”，能实时备份记忆片段和重要的战斗经验数据。
“身体虽陨，然记忆与经验，乃至部分灵魂印记，或可藉此留存。”孤悟大元老的声音带着一种玄奥的意味。
他没有去往传统的实验室，而是直接在这充满生命能量的病房内，于众人面前开始了堪称神迹的操作。另一个培养舱被推了进来，里面是一具通过尖端生物技术、利用葛小亮此前留下的基因样本在短时间内培育出的克隆体。身体与葛小亮生前一般无二，只是毫无意识，如同空壳。
孤悟大元老手指轻点，那枚承载着葛小亮“过去”的芯片，在他“圣泽”之力的包裹下，精准而轻柔地植入克隆体大脑的特定区域。同时，那缕被聚拢的蓝色电芒也被打入了克隆体的心口。
下一刻，“圣泽”之力再次涌现，这一次更加集中，如同最精密的焊枪，将芯片、能量碎片与这具崭新的身体完美地融合、激活。强大的生命能量疯狂地注入克隆体，催动着每一个细胞与这外来的“核心”进行结合与适应。
监护仪器上，原本平直的线条开始出现波动，生命体征被一一激活、建立。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病床上那具原本毫无生气的“躯体”，胸膛开始了清晰的起伏，眼皮微微颤动，最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初时迷茫、空洞，如同新生儿般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但很快，迷茫褪去，熟悉的记忆洪流般涌入，眼神逐渐变得清晰、聚焦，充满了属于“葛小亮”的惊讶、困惑、以及难以置信。
“……爸？妈？”他沙哑地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早已呆若木鸡的父母耳中。
“小亮！我的孩子！！”葛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乎是扑到了床边，颤抖的手抚摸上儿子的脸颊，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彻底崩溃，泪水决堤，但这一次，是狂喜的泪水。葛父也踉跄着扑过去，老泪纵横，紧紧抓住儿子的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重复着：“活了……活了……太好了……”
周围的父母们看着这堪称“起死回生”的一幕，无不震撼动容。之前所有的担忧、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连凌泰、江天正这等人物，眼中也充满了惊叹和对孤悟大元老深不可测手段的敬畏。看到葛小亮“复活”，再看到自己儿女伤势大幅好转，他们心中那块最重的石头终于落地，宽心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病房内，一时间被巨大的惊喜和温情所充斥。
……
数日后，伤势恢复最快的江晓，已经可以下床轻微活动。他听说了葛小亮的事情，心中牵挂，便寻到了医院顶楼的花园平台。果然，看到葛小亮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望着远处模拟的自然景观发呆。他的身体已无大碍，甚至因为克隆体的年轻活力，恢复得极快，但他的眼神却笼罩着一层深深的迷雾。
“晓哥。”听到脚步声，葛小亮回过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
“感觉怎么样？新身体还习惯吗？”江晓在他身边坐下，语气轻松，试图打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
“身体……很好。”葛小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握紧又松开，“前所未有的好，充满了力量，甚至比……比以前感觉还要敏锐一些。但是，晓哥……”
他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几乎要满溢出来：“这……真的算是我吗？”
江晓收敛了笑容，他知道，这个问题终究会来。他认真地看向葛小亮：“为什么不算？你跟一天前的你相比，不过是老了一天，哈哈！”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但看到葛小亮依旧严肃的表情，便也正色起来。
葛小亮没有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巨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晓哥，认真的！你看，现在这个身体，包括这个大脑，都是全新的克隆体。而现在的这个‘我’，我的思想，我的记忆，我的喜怒哀乐，都只是通过那一张冰冷的芯片里储存的数据延续下来的。那么，站在你面前的，究竟是一个重获新生的‘葛小亮’，还是一个……只是一个承载了葛小亮记忆和经验数据的芯片载体呢？”
他的话语有些混乱，却清晰地表达出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困惑与身份认同的危机。“我清晰地记得爆炸那一刻的痛苦和决绝，记得爸妈的眼泪，记得和你们并肩作战的每一个瞬间……这些记忆如此真实，如此‘我’。可它们来自一张芯片。而感受着这一切的这个大脑，这个身体，却是另一个……‘物品’。我……我到底是什么？”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对于存在本身的质疑所带来的恐惧。
江晓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仿佛在组织语言。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用玩笑带过的问题。
“小亮，”他缓缓开口，声音变得沉静而深邃，“你提出了一个非常深刻，甚至可以说是终极的哲学问题。关于‘我’之为何物，关于意识、记忆与肉体的关系，千百年来哲学家们争论不休。而克隆技术，尤其是结合这种记忆移植技术的出现，将这种争论从思辨层面直接拉到了现实伦理的层面。”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葛小亮：“从医学和生物学的角度看，克隆技术无疑是革命性的进步。它意味着器官再生、疾病攻克、乃至延长寿命的无限可能。像你现在，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这本身就是奇迹。但是……”
江晓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正如所有足以改变人类生存状态的技术一样，它必然伴随着巨大的伦理争议。如果记忆可以移植，那么‘我’的唯一性在哪里？如果身体可以随意更换，那么人的身份认同将建立在什么之上？一个拥有你全部记忆的克隆人，是否就完全等同于你？他是否应该继承你的社会关系、权利与义务？如果出现多个克隆体，又该如何界定？这些问题，不仅关乎个体，更关乎整个社会结构、人伦道理和法律体系。我们现在踏足的，是一片没有明确地图的伦理荒野。”
他看着葛小亮眼中越来越深的困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但是，小亮，对于我们个体而言，或许不需要立刻思考那么宏大的命题。对你来说，重要的是当下。”
他拍了拍葛小亮的肩膀，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带着一种豁达和智慧：“别想太多，钻牛角尖只会让自己痛苦。我们可以尝试这样理解：那张芯片，它只是一个保存了你记忆和经验这些信息的‘硬盘’。它本身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现在，你这个新生的大脑，通过孤悟大元老的神奇手段，直接对接和接管了这些信息，它们现在就是你大脑皮层活跃的神经信号，就是你的一部分！从科学角度来说，其实我们人体的细胞一直在更新换代，据说全部细胞更新一遍大约需要六到七年。也就是说，从生理上看，每过七年，我们就是一个‘全新’的人。那么，你这个全新的身体，无非是把这个更新过程在极短时间内、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了而已。它就是你葛小亮新生的一部分！”
“从生物生命的角度来说，”江晓总结道，目光诚恳，“你就是你，葛小亮，一个经历了死亡又获得了新生的战士。你的记忆延续了你的过去，你的新身体承载着你的未来。重要的是，你的父母认你，我们这些兄弟姊妹认你，你内心那份属于葛小亮的情感和意志没有改变！这就足够了！”
葛小亮静静地听着，眼中的迷雾似乎被江晓坚定而充满逻辑的话语吹散了一些。他再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一次，握紧的拳头显得更有力量。
“重要的是……内心……情感和意志……”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咀嚼这句话的分量。
良久，他抬起头，眼中的迷茫虽然没有完全散去，但多了一丝释然和坚定。他对着江晓，露出了一个这些天来最接近真心的笑容：“谢谢你，晓哥。我……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但我想，你说得对。我是葛小亮，我还活着，还能战斗，还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这比纠结‘我’到底是什么，更重要。”
是的，或许哲学上的终极答案很难寻找，但对于战士而言，脚下的路和肩上的责任，更为真实。新生带来的困惑或许会持续，但至少在此刻，葛小亮选择先拥抱这份生命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