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基地医院,抢救观察室外的走廊,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却盖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更为复杂的情绪混合物——恐惧、悲伤、愤怒、骄傲,还有那深不见底的担忧。这里仿佛成了一个情感的坩埚,所有为人父母者最原始、最强烈的爱恨与恐惧都在此地煎熬、沸腾。
观察室的厚重玻璃墙后,数张病床一字排开。简雯、江梦、凌零柒、吴龙、薛远……这些在战场上或许能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此刻却与苍白的面容、缠绕的绷带、冰冷的监护仪器联系在一起。他们安静地躺着,呼吸微弱而规律,全靠先进的医疗科技和自身的顽强意志维系着生命之火不熄。每一次监护仪上数字的轻微跳动,都牵扯着玻璃墙外无数颗紧绷的心脏。
最外侧,是吴龙和薛远的病床。他们的父母围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被巨大悲伤笼罩的小团体。
吴龙的母亲瘫坐在塑料椅上,身体不住地颤抖,泪水早已模糊了她苍老的面容,呜咽声低低地、持续地从喉咙里溢出,仿佛一头受伤的母兽。“我龙啊,我的儿……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她反复呢喃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似乎想从中汲取一丝力量,却又一次次徒劳地松开。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病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儿子,周遭的一切都已模糊。
吴父站在她身旁,一只手沉重地搭在她的肩上,试图给予微不足道的支撑。但他自己的背脊也佝偻着,平日里精悍的眼神此刻充满了血丝,写满了无措与恐惧。他不停地摇着头,每一次摇头都伴随着一声沉重得几乎坠地的叹息。“唉……说是英雄……可这英雄的代价……也太……”他的话没能说完,只是再次深深叹气,目光死死锁在儿子身上,仿佛一眨眼,那微弱的生命迹象就会消失。他对未来的战场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那是一个父亲对可能失去独子的、无法承受的战栗。
旁边,薛远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薛母的哭泣更为压抑,她用手帕死死捂住嘴,生怕惊扰了里面的安宁,但肩膀的剧烈耸动暴露了她内心的崩溃。她靠在丈夫怀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病床上的薛远,仿佛在透过他看向某个未知而恐怖的未来。“远儿要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她的话语破碎,浸满了绝望。
薛父紧抿着嘴唇,脸色铁青。他一手搂着妻子,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没有哭,但眼眶通红,担忧如同磐石压在他的心头。他看看儿子,又看看窗外阴沉的天,仿佛在那片天空中看到了更多、更惨烈的战斗画面,而他的儿子可能还要投身其中。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无力。
与他们相隔不远,是凌零柒的病床。凌泰——凌零柒的父亲,一位经历过风浪、身居高位的男人——这位国安部部长如同一尊石雕般站立着。他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锐利却又带着深藏的痛楚,紧紧盯着病床上失去意识、奄奄一息的女儿。他那通常充满了威严和决断力的脸庞,此刻每一道线条都绷得紧紧的,写满了克制下的惊涛骇浪。
凌母则完全无法维持这样的镇定。她伏在玻璃墙上,泣不成声,泪水涟涟地滑落,打湿了冰冷的玻璃。“小柒……我的孩子……”她猛地转过身,所有的悲伤和恐惧瞬间化作了对丈夫的嗔怪,声音因为哭泣而尖利颤抖,“都怪你!都怪你!当初我就极力反对!非得让女儿上什么战场!那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吗?!现在你满意了?!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成什么样子了!”
凌泰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妻子的指责像针一样刺入他同样痛苦的心脏。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感:“糊涂!这是她能不去就不去的吗?能力越强,责任越大!这不是一句空话!现在正是世界战事吃紧,需要他们这些年轻人顶上去的时候!小柒她有这个能力,就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这是她的使命!”
“使命使命!你就知道使命!”凌母几乎要失控地捶打他,“女儿的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使命?!我只要她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这有什么错?!”
“活着有很多种!”凌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苟且偷生是活着,轰轰烈烈也是活着!我们的女儿,她选择的是后者!我们应该为她感到骄傲!而不是在这里拖她的后腿!”他的话掷地有声,像是在说服妻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同样备受煎熬的父亲的心。他的内心在撕裂,一边是对女儿深沉的爱与心疼,另一边是对大局、对责任近乎冷酷的认知,这两种力量在他胸中激烈交锋,让他痛苦万分,却只能用更加坚硬的外壳来包裹。
再往里的病床,躺着江梦。她的父亲江天正,一位气质沉稳威严、目光深邃的中年男子,静静地站在窗边。这位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的手隔着玻璃,虚虚地抚摸着女儿憔悴的面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无尽的心痛与怜爱。他的沉稳之下,是比海更深的忧虑。
江母依偎在他身边,不停地抽泣着,身体微微发抖。“天正……”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声音里充满了哀求和不确认,“让梦儿上战场,真的合适吗?她是个女孩啊……这次是侥幸捡回一条命,下次呢?下次还能这么幸运吗?我们……我们能不能……”
江天正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最终化为沉甸甸的坚定。他揽住妻子的肩膀,声音沉重却带着一种看透命运般的坦然:“别说了。有些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赋予特殊的使命,要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梦儿她就是其中一个。这不是我们选择与否的问题,这是她的路。我们能做的,就是支持她,相信她。”他的话语里有一种认命般的豁达,但深处那为人父的揪心之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何尝不害怕,不心痛?但他更明白,雏鹰终要翱翔,即使那片天空充满了雷霆风暴。
最中间,气氛最为压抑悲戚的,是属于简雯的病床区域,也弥漫着对已逝者的哀思。简雯昏迷不醒,呼吸沉重,每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艰难。而她的父母,简书诚和简母,则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简母看到女儿这般模样,情绪彻底崩溃,痛哭失声:“书诚!你看看!你看看雯雯!你说一个女孩子家,上什么战场!那不是男人的事吗?!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在家安安稳稳的不好吗?非要让她去扛枪打仗!现在……现在……”她说不下去了,伏在丈夫肩头,哭得撕心裂肺。
简书诚同样悲痛万分,眼眶通红。但他听着妻子的话,却强忍着悲伤,身为大学文学教授的他试图用历史和道理来宽慰她,也宽慰自己:“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妇好、花木兰、穆桂英,那些青史留名的女英雄,哪个不是女儿身?哪个不是干了一番响当当的大事业,保家卫国,巾帼不让须眉!我们的女儿有这份志向和能力,我们应该为她感到骄傲!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骄傲?光宗耀祖?”简母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瞪着丈夫,话语里充满了讽刺和痛苦,“你话说得当然轻巧!光荣能当饭吃吗?能换回我健健康康的女儿吗?你看女儿现在成什么样了?!奄奄一息!你摸着良心说,你真的宁愿要一个光荣的英雄女儿,还是一个活着会哭会笑的普通女儿?!”她的质问尖锐而直接,戳破了所有宏大叙事包裹下的残酷现实。
简书诚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他何尝不想要一个平安喜乐的女儿?可是……他望着病床上的简雯,眼神复杂无比,骄傲、心痛、担忧、无奈……种种情绪交织翻滚。他只能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传递着无言的安慰和支持,尽管这支持显得如此苍白。
而所有这些悲伤、争执、压抑的氛围中,最令人心碎、也最让其他父母们感同身受、甚至不寒而栗的,是属于葛小亮父母的那份死寂般的悲恸。
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真正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葛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头发散乱,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哭泣,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偶尔,她的身体会剧烈地抽搐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那是痛苦超越承受极限后的本能反应。
葛父则像一棵被雷霆彻底劈碎的老树,勉强维持着坐姿,双手死死抓着膝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没有眼泪,只是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灰败的、绝望的气息中。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其他病床上的年轻人,那眼神深处,除了无尽的悲伤,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对这些孩子未来可能遭遇的同样命运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至少,他的儿子——小亮再也不用承受这些了。
这份人间至恸,像一块巨大的寒冰,镇在了所有父母的心头。原本还在争执、抱怨、哭泣的母亲们,看到葛家父母的模样,再想到自己孩子未来可能面临的更加惨烈和不可预测的战场,不禁悲从中来,哭得更加难以自抑,那哭声里充满了兔死狐悲的恐惧和对未来的彻底茫然。而父亲们,无论是慷慨陈词的凌泰、沉静认命的江天正、还是试图讲道理的简书诚,此刻都陷入了更加沉重的深思。他们沉默着,眉头紧锁,不停地吸烟或踱步,内心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
责任、荣耀、使命……这些平日里熠熠生辉的词汇,在可能永久失去骨肉至亲的残酷现实面前,似乎都变得有些苍白和遥远。观察室外,父母的心,正被放在现实的残酷砧板上,反复捶打煎熬。未来之路该如何抉择?是继续支持,还是强行阻止?每一个决定,都重如千钧,关乎他们最爱之人的生死。
然而现实是,战争本就是残酷的,而入局的人往往没得选。
此时,婴儿正躺在八个孩子所住的那间明亮的大房子中的一张床上,孤悟大元老正用“圣泽”之力为其治疗,孩子们泪眼婆娑地围在周围为她默默祈祷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