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龙门枷锁
两名身着幽暗灵能铠甲、气息沉凝如深渊的“暗从”,如同执行最高指令的精密机器,无声无息地将艾兮从硝烟未散的战场边缘带离,径直送往那座矗立在独立浮空岛上的、被誉为“龙门庄园”的宏伟建筑群。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集成了顶级防御、奢华享受和绝对掌控的堡垒,是艾隆商业帝国的心脏,也是艾兮心中最华丽的囚笼。
庄园主宅的书房,占据了整座建筑的最佳视野,可俯瞰云海翻腾,远眺都市繁华。但此刻,房间内的空气却冰冷凝固得如同万年寒冰。艾隆,这位名字能左右世界经济格局、跺跺脚便能让区域局势震颤的男人,正背对着大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身形挺拔,穿着剪裁极致合体的深色西装,每一根线条都透露出冷峻、权威与不容置疑的控制力。即便只是背影,也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艾兮站在书房中央,身上还带着战场的尘灰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倔强地昂着头,那双继承了父亲锐利基因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与不屈的火焰。
“你不是说,只要我能证明自己,就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吗!”艾兮的声音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清脆却带着明显的颤音,那不是恐惧,而是极力压抑的激动与失望。
艾隆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棱角分明,岁月和掌控无尽财富的经历在他脸上刻下了冷峻的线条和深不见底的城府。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冷静得近乎冷酷,此刻正落在女儿身上,那目光中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只有审视与不赞同。
“证明?”艾隆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你证明了什么?鲁莽?冲动?还是你那微不足道的、随时可能被战场吞噬的个人勇武?这场战争,人类与反人类的生存之战,不缺你这一份力!”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艾兮所有的期待。
“可我只想为人类尽自己的一份力!用我自己的方式!”艾兮激动地反驳,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被轻视的刺痛感,“我不是你温室里的花朵,我有我的力量!”
“不差你这一份力!”艾隆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了!上战场是男人的事!那是绞肉机,不是让你去实现个人价值的地方!就看这次,除了你运气好点,你们团的副团长简雯、参谋长江梦是不是都受了重伤?还有那个政治处主任凌零柒和副政治处主任婴儿,是死是活还不好说呢!你想成为他们中的哪一个?或者下一个葛小亮?!”他试图用最残酷的现实让她清醒,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向艾兮。他向前迈了一步,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父亲的恳切,“回来,待在安全的地方。”
“安全?”艾兮像是被这个词刺中了最敏感的神经,她猛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和悲凉,“你有滔天的财富!有最顶尖的科技!甚至可能早就秘密准备了克隆体和记忆备份!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再生’一个我,不是吗?!哪怕是以AI智能体存在的,一个更听话、更符合你心意的‘艾兮’!”
这句话如同最尖锐的毒刺,瞬间刺穿了艾隆一直维持的冷静外壳。
“混账!”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艾隆反手一巴掌,精准而狠厉地打在了艾兮的脸上。
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艾兮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她被打得偏过头去,几缕发丝粘在了嘴角。但她没有哭,甚至没有用手去捂脸。她慢慢地、慢慢地转回头,抬起眼,看向自己的父亲。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所有的愤怒、激动、委屈都在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漠然。
“我哥(艾尚),”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就是这样被你逼死的。你永远都是这样,用你的方式,你的标准,你的控制欲,来安排我们的人生。从来不管我们想要什么。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原因,父亲大人。”
“艾尚”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艾隆内心最深处、从不轻易示人的锁孔,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窒息,所有的怒火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苍凉。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已被强行镇压下去。他双手撑在名贵的红木案桌上,仿佛需要借此支撑身体,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孙俊、杨显,带她回房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离开房间半步。”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房门两侧的两位暗从无声上前,动作恭敬却不容置疑地示意艾兮离开。
艾兮没有反抗。她甚至对着艾隆露出了一个极淡、极冷的微笑。但在经过父亲身边,走向门口时,她停下了脚步。
“走之前,”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我想把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反正,以后可能也没机会了。”
她不等艾隆回应,径直走向书房一角的酒柜,熟练地打开一瓶典藏版特供国酿,甚至没用酒杯,仰头就咕咚咕咚灌下了好几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也仿佛给了她最后的勇气。她擦了下嘴角,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酒柜,直面那个她既敬畏又痛恨的父亲。
艾隆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坐回了宽大的扶手椅里,身体微微陷入阴影之中。他没有阻止,也没有看向艾兮,只是目光深沉地望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整个房间的氛围因为他无声的默许而变得更加压抑、凝重,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
概率极低…试管婴儿…龙凤胎… 随着艾隆年龄增大,身体机能巅峰不再,加之早年的一些暗伤,他已无法再拥有其他的亲生儿女。艾圣和艾兮,这两个借助最顶尖医疗科技降临的孩子,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运气和期盼。他们是他在这个冰冷庞大的商业帝国里,仅有的、真正属于“艾隆”这个人的温暖和延续。
他是一个有着冷峻外表、极为聪明、冷静、目光远大头脑、性格强势甚至在某些领域堪称冷血的男人。但他骨子里,却深植着一种旧式的、属于家族传承的“大义”。他深知财富的力量,也深知这力量背后伴随的责任。他的行动能很大程度左右世界经济格局、世界政治局势,他利用这一点,在幕后支持着人类联军,因为他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深爱着自己的儿女,爱得深沉,爱得…笨拙。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爱着他们,倾尽所有资源,想极力培养他们成为自己的继承人,成为能掌控这庞大帝国、并在未来时代浪潮中继续守护人类火种的领袖。他为他们规划了最稳妥、最辉煌的道路。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们总是跟自己作对。他们似乎完全无视了他为他们铺设的黄金阶梯。儿子艾尚疯狂迷恋那些“落后”的冷兵器剑术,女儿艾兮则无比痴迷于在他看来充满“暴力”与“危险”的射击。他禁止,他高压,他试图将他们“扳回正途”,换来的却是越来越深的隔阂和叛逆。
他们八岁那年,在一次学校组织的野外探险中,意外从队伍中走失的兄妹两人在面临野兽攻击的险境中同时觉醒了那惊人的灵力——儿子艾尚觉醒了刃系灵力——“玄芒”(蕴含真武大帝斩破虚妄之力);女儿艾兮觉醒了矢系灵力——“圣矢”(蕴含后羿贯日逐月之志)。得知的艾隆在震惊之余,似乎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命运,或许早已为他的孩子们标注了价格,指向了一条与他期望截然不同的、布满荆棘的血色之路。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进而采取了更加强硬的控制手段。他害怕失去,害怕那注定的命运终将降临。
艾兮看着父亲沉默的侧影,心中的冰冷恨意与某种难以言说的酸楚交织在一起。她一口接一口地灌着酒,灼热感从胃里升起,冲散了部分冰冷,也让被压抑了太久的往事汹涌而上。
她走出书房,并没有立刻回到那间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卧室。她下意识地走过了那条熟悉的长廊,廊外是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花园。走过那里时,她恍惚看到了童年时,哥哥艾尚拉着她的手,在草地上笨拙地挥舞着木剑,而她拿着小小的弹弓,瞄准树上的假想敌……那是少数没有被父亲阴影笼罩的、鲜活的快乐记忆。
经过哥哥艾尚的房间时,那扇紧闭的、仿佛封印着一段禁忌历史的房门,让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她伸出手,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房间里的布置一如多年前,一尘不染,定时有人打扫,却充满了物是人非的寂寥。墙上是哥哥亲手挂上的名剑图谱,书桌上还摊着几本翻旧了的剑谱笔记,角落里立着一个剑架,上面空荡荡的。
一向以坚强、高冷面具示人的艾兮,站在这个充满了回忆气息的空间里,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瞬间断裂。泪水毫无预兆地失控涌出,顺着她红肿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捂住嘴,无声地抽泣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
她痛恨父亲,无比的痛恨。因为她坚信,如果不是父亲那令人窒息的管束和高压,哥哥或许不会走向那个极端,不会在那一年,为了保护这个他们又爱又恨的男人,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童年时的父亲,在他们记忆里,几乎从未笑过。他总是那么严厉,严厉到不近人情。他们的每一个兴趣爱好,每一次小小的叛逆,招来的都是厉声的呵斥和冰冷的禁制。他逼着他们学习金融、管理、国际政治,逼着他们出席各种枯燥乏味的宴会,逼着他们成为他想要的“继承人”模样。他们的童年,在金山银堆砌的宫殿里,却过得无比压抑和灰暗。
八岁那年觉醒的灵力,非但没有带来转机,反而成了噩梦的开端。父亲对他们的管教变本加厉,近乎苛刻。他严禁他们接触一切与剑术、射击相关的事物,甚至请来了灵能封印师,试图压制他们那“不该存在”的力量。他害怕,害怕这力量会将他孩子们引向不可控的危险深渊。
父亲越是高压,他们越是叛逆。哥哥开始偷偷搜集一切关于剑术的古籍秘典,深夜在无人处苦练“玄芒”;她则想方设法搞到各种枪械模型和弓箭,在庄园最偏僻的角落,一遍遍练习瞄准,感受着“圣矢”灵力与指尖的共鸣。那是他们灰色童年里,唯一属于自己的、带着刺痛感的微光。
直到他们十岁那年的一个狂风大作、雷雨交加的夜晚,家中遭遇了精心策划的暗杀,目标直指艾隆。那天,也是管家马伯因家中有事告假不在的日子,数名灵帅级的顶尖保镖在诡异的攻击下纷纷重伤倒地。一番惨烈的混战后,一名身受重伤但依旧可怕的暗杀者突破了最后防线,出现在了毫无防备的艾隆面前。虽然暗杀者已是强弩之末,但击杀一个毫无灵能的商业巨擘,依旧易如反掌。
就在那生死一瞬,原本被父亲严厉呵斥、命令躲起来的哥哥艾尚,如同扑火的飞蛾,从藏身之处冲出,体内被压抑的“玄芒”灵力在极致的情感爆发下前所未有的闪耀,他挥出了人生中最快、最决绝、也是最后一剑,剑气精准地划破了暗杀者的喉咙。
然而,暗杀者临死前的致命反击,一道淬毒的幽暗能量,也毫无保留地轰击在了艾尚瘦弱的胸膛上……
哥哥永远地倒在了父亲怀里,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解脱般的、稚嫩的笑容,仿佛在说:“看,爸爸,我的剑术…是有用的…”
哥哥的葬礼后,艾兮便将对父亲的仇恨深埋心底,并且日益滋长。她认为,是父亲的专制,逼得哥哥只能偷偷练习,无法得到正规的指导和保护;是父亲树敌太多,才招致了这场灾祸;更是父亲平时的冷漠和严厉,让哥哥在最后时刻,或许怀着的是一种证明自己、甚至是报复性的心态冲了出去…
马伯归来后,悲愤无比的父亲只给了他一个眼神,不日幕后主使、暗杀组织以及波及到的相关势力尽为摧毁,包括他们的父母妻儿,无一幸免……
然而,她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十三岁(实际灵力者年龄,艾隆为隐瞒二人灵力者身份,将其身份证登记年龄增加了五岁)那年,她在聘请的家教的指导下完成了父亲为其规划的大学学业,便不顾父亲“断绝父女关系”的威胁,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凭借着一身自己磨练出的射击技术和觉醒的“圣矢”灵力,踏入了军营,走上了与父亲期望截然相反的血色道路。
……
烈酒在胃里燃烧,往事在脑中翻腾。艾兮擦干眼泪,重新挺直脊背,走出了哥哥的房间,走向自己的牢笼。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有些话,必须要说。有些结,即使用最激烈的方式,也要尝试去斩开。为了哥哥,也为了她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