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轮不转
生无垢的声音很慵懒,带着浑然的贵气。
隔着一扇门,燕观星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尖,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一个笑。
另一边,因为是燕观星亲自吩咐的交代,船师自然不敢有怠慢,掌渡的操持的操持起来比预计还快了不少时间。
天色正明,傍午的时气,船已返白玉京。
燕不渡:爹,他是谁?
燕不渡得了消息,早早就在岸口守着了。他原本正欢喜着想去喊燕观星,余光触及到一旁好整以暇的生无垢,见到是陌生的面孔,难免蹙眉。
燕观星忙低声哄起孩子来。
燕观星:是在出船时碰着的,为了报恩留下来当了护卫。
燕不渡:护卫?
燕不渡的脸上仍是狐疑,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燕观星却已经先一步给他塞了一嘴糖葫芦。
似乎是刚做的,还带着温度。
燕不渡并不过分喜甜,但也没推拒。几下子咬碎了山楂,他抬眼扫了一眼生无垢,背着燕观星的方向偷偷比了个鬼脸。
但生无垢却好脾气地没有反应,这让燕不渡大感无趣,啧了一声,不再作弄。
一个小玩意罢了,父亲喜欢就随他折腾也行。这是燕不渡当时的想法。
燕不渡:季叔叔去闭关修炼了,昨个生辰没能过成。
燕观星:倒是季知意的作风。
燕不渡:对了,还有。
燕不渡半路想到了差点忘了的剑,忙转头吩咐起仆从将从武行买下的入尘剑搬出来。
剑身清亮如素,其气自华,哪怕是见惯了好东西的燕观星都难免目光一顿。
燕观星:好剑。
燕观星:对了,它有名字吗?
燕不渡:自然是有的。
燕不渡:好像是铸剑师打的,名字叫入尘。
燕观星:你倒是费心。
燕观星将剑收归入鞘,朝燕不渡笑了笑。
燕观星:有没有喜欢的宅子或者小玩意要买,我差管事划点账目给你买着玩。
燕不渡:我没——
燕不渡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身后原本正在旁观着的生无垢出声打断了。
他展颜一笑,其间显露的明媚得连天光都失色,燕不渡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生无垢:不是说要回去嘛,观星?
燕观星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被生无垢自然而然地拽去了他的方向,只留给原地的燕不渡两个依偎着的背影。
态度嚣张恶劣得让燕不渡几乎一口银牙咬碎,那点因相貌平生出的好感,此刻也碎得七零八落。
燕不渡:妈的,怎么能有这么欠的狐狸精?
他兀自跳脚,碍于身份和自持,却没好追上去,只能闷声咽下去这口恶气。
至于一刻钟后,燕不渡口中那很欠的狐狸精,正将城主大人压在了桌案上。
生无垢:燕观星。
生无垢凑在燕观星耳畔的声音轻佻,带着毫不掩饰的逗弄。燕观星想推开他,可惜不知对方哪来那么大力气,燕观星手上使了几次劲也没能把后者推开。
燕观星:生无垢,你给我起开。
生无垢:别那么无情嘛,夫君。
燕观星:我又没承认过你是我的妻子。
被一个美人喜欢的确很荣幸,可被一个同性美人喜欢就不太好。尤其这美人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只是我行我素的混世魔王。
眼下,燕观星就处于这么一个尴尬的处境。
生无垢:明明之前说好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应当以身——
生无垢的话音未落,就被燕观星不客气地打断了。燕观星又急又恼地扫了一眼自己被生无垢抓着的手腕,语气带着怒气。
燕观星:我们这没那种风俗。
生无垢:啊,是这样吗。
生无垢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展颜。
生无垢:那你说说,你要怎么才能喜欢上我?
言语间尽是逗弄的肆意,饶是燕观星再怎么好脾气也被磨没了耐心。
燕观星:生无垢,你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你就直说行不行,这样真的没意思。
生无垢:直接说,你就给?
燕观星急着撕开这个牛皮糖,忙点了点头。
燕观星:君子一言,四马难追。
生无垢:城主大人还真是好说话。
生无垢原先脸上的笑意浅了几分,话音带着难得的认真。
生无垢:那我要你现在就喜欢上我,可以吗?
燕观星:……你认真的?
生无垢:因为我对城主大人一见钟情啊。
生无垢笑脸迎了个燕观星的冷脸。
后者轻嗤一声,转身推开门离去,不经意露出的耳尖却是红着的。
但余原地的生无垢兀自喃喃了一句。
生无垢:人类的情感……果然还是有点复杂呢。
(尊主大人。)
半空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透明的人形,出声向生无垢的方向。
(那个人族喜欢上你了吗?)
生无垢:烛恶,你那个法子一点用也没用。
(不可能,我可是整理了人族几万本话本子才定制出的计划,吸取了无数经验和教训,不可能出错的。)
生无垢:按你说的,我故意弄了一身伤躺在他的船上等他英雄救美,还用救命之恩言语绑架他,可是他还是避我如水火。
半空中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
(可能是力度还不够大,这样,大人您继续按计划进行,把那些方法都用上。)
(如果,如果实在还是不行的话,就只能放弃十全十美的完整部分,按大人您最先打算的那样取部分凑活用了。)
(但是大人您千万别放弃啊,到手的不是完整的,是没法保证万无一失的。)
生无垢:我知道。
生无垢神色暗了暗,挥手示意声音离开。
不过瞬息功夫,大殿重新归于死寂。生无垢也没再留在这里,而是推开门绕了几步,走出了大殿。
白玉京自惯是春和景明,自殿外草木花枝一簇簇开满了阡陌之道,带着生机勃勃。
生无垢目光若有所思地略过一眼,片刻后福至心灵地上前折下一簇,又扯了几根柳条歪歪扭扭地扎好,脚步轻快地走向了燕观星的清河殿。
燕观星:你来干什么?
冷不丁见着生无垢,燕观星原本温和的的神色顿时带了几分疏离。
生无垢则不以为意,变戏法一样自身后捞出一把花递给了燕观星,柳绿花红热烈得扎眼。
燕观星怔了怔,一时没接。
燕观星:生无垢,我没想和你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生无垢:嗯?什么幼稚的游戏。
被无视了生无垢也不恼,而且自然地放下了花束,施施然落座于燕观星正对面。
燕观星:总之做出这样惹人误会的事情,真的很幼稚,我也不会陪你玩这种游戏。
生无垢:城主大人是以为,我在和你闹着玩?
最后一个字被生无垢咬重了读音,是强调的意思。闻言,燕观星没开口,是默认的意思。
生无垢:城主大人这可就冤枉我了,我没那么无聊。
生无垢无声凑近了燕观星,茶色的眸子清晰地映照出燕观星的模样。
生无垢:我啊,是真心想要你喜欢上我的。
生无垢:这句话如有欺瞒,我生无垢天打雷劈不得——
生无垢的话音才说到一半,就被惊慌失措的燕观星捂住了嘴。
他眨眨眼,燕观星则是不自然地脸上热了热。
燕观星:我也没说不信。
生无垢:那城主大人喜欢上我了吗?
燕观星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生无垢:还是没有吗?好吧,那也没关系。
生无垢:城主大人,我们来日方长啊。
生无垢俯身轻轻吻上了燕观星的额间,微凉,如蜻蜓点水一般。
燕观星睁大了眼睛,回过神来的时候,生无垢却早已退了回去,转身正准备离开。
燕观星:生无垢,等等。
生无垢的动作顿住,却没回头。
燕观星: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喜欢上了我什么。明明我们曾经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而已。
生无垢:喜欢需要理由吗?
燕观星:不需要吗?
生无垢:不需要。
生无垢推开门,天光明亮照影一室光彩。
而他一身红衣灼灼如火,逆着光站着。
生无垢:既然是喜欢,那就不需要理由。
燕观星:喜欢……?
燕观星怔然,下意识摸了摸额间。
燕观星:……明明是小流氓一个。
燕观星本打算冷处理的计划被打乱,生无垢就想一个突如其来的插曲,蛮横地给他的生活掀起了难得的光彩。
或是撒娇卖憨,学着白玉京女子那样,给他绣些花草虫鸟,只可惜技艺实在不行,鸡不像鸡鹤不成鹤,饶是燕观星有心说些好话,也实在夸不下去口。
生无垢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手艺活不行,却锲而不舍地反反复复了练了下去。燕观星偶然牵起他的手,摸到细碎的针眼,戳得心尖一软。
或是知道他饮食无常身体病弱,主动去找后厨的帮工和药师学起了做药膳。药理也是一塌糊涂,但却很努力。
生无垢:是新吊的老参汤,安神的。
一晚黑不溜秋的热汤被生无垢端上桌子,后者目光紧张地望着他,满是忐忑。
燕观星目光触及到生无垢的神色,没由来的觉得又好笑又心疼,他略过那碗药汤,牵住了对方的手。
燕观星: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没必要那么操累,你看好好一双手,都是伤。
生无垢:不打紧的。
燕观星:唉,你啊。
燕观星端起药汤轻轻抿了一口,随即一顿。
生无垢:是不和胃口吗?
燕观星犹豫了片刻,没开口。
平心而论,岂止是不合胃口,简直难以下咽。药的清苦和香料的辛味混合在一起,古怪的味道能让舌头失灵。
燕观星:味道吗……你要不要自己尝尝?
闻言,生无垢凑上前,准备接过燕观星手中的瓷碗。但是出乎意料的,没拿动。
生无垢抬眼看向燕观星,没好气地笑了笑。
生无垢:城主大人不放开,教我怎么尝?
燕观星却拉过了生无垢的手,后者被这突然的动作拉了个一个踉跄,跌撞在燕观星的怀里。
燕观星:不是那样尝。
生无垢:那是哪样呢,城——
后半句话尚未来得及出口,就被一个强硬的亲吻堵住了,生无垢微微睁大了眼睛。
燕观星的唇齿间带着药膳的清苦味。
温热。
燕观星:生无垢。
一吻毕,燕观星松开抓着生无垢的手,气息有些急,声音也带着沙哑。
燕观星:你之前说要做城主夫人?可以。
闻言,生无垢却轻轻笑起来。
生无垢:逗你玩的,我没真的想要争过那个。
生无垢抬手,捧起燕观星的脸。
生无垢: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生无垢:不准撒谎。
燕观星由着生无垢上下其手,闻言嗯了一声。
燕观星:嗯,不撒谎。
生无垢:燕观星,你喜欢我吗?
燕观星:我对你的心意,你刚刚看不出来?
生无垢:嗯……保险起见,我想确认一下。
燕观星:喜欢。
燕观星轻轻扬起一个笑来。
燕观星:当然喜欢。
生无垢:那就好。
这三个字被生无垢缓缓念出,带着得偿所愿的喟叹。燕观星只当他是欢喜,闻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燕观星:其实不渡的母亲和我是童年玩伴,那时白玉京遭遇政变,世家和皇族打得不可开交,我为了保她,和她成了假夫妻。也正因如此,这么多年都是相敬如宾。
生无垢:啊,原来是这样。
生无垢的话音不带情绪,原本脸上真切的欢喜和讨好烟消云散。
而燕观星恍然未觉。
燕观星:虽然你说不需要,但是我还是想给你一个名分,这么多年过去,势力早已洗牌,我也可以安心澄清我和她的关系。
生无垢没有接话,轻轻抱住了燕观星。
燕观星:我们可以在白玉京成亲,到时候我——
燕观星的话没能说的下去。
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缓缓向后倒去。
鲜血自他的心口不断涌出,而生无垢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染血的刀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生无垢朝他扬起一个极轻快的笑容,足够真心实意,燕观星从来没见过生无垢那样开心。
生无垢:城主大人,作为回报,我也和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生无垢:你知道九渊吗?上古的鸿沟,无数厉鬼魔祟争斗的废土之地,我就是那里的恶念汇聚成的怪物。杀戮,争斗,你不会猜得到我在九渊杀了多少人的,那时一个你都不敢想的数字。
生无垢:人们都说我是怪物,可我不想当怪物。我不光不想,我还想成神,好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长眼。
生无垢:我听说白玉京曾经死过一个神,神留下的神骨被封印进了城主的传承。只可惜情根锁神骨,我想要神骨成神,只能先把情根挖下来。
生无垢:让我成为你的情根的因,我才能断去因我这份因结成的果,所以有了这两年。
燕观星勉力张了张口,比话语先一步出来的却是汹涌的血。
生无垢:不过嘛,这两年我发现你这人还蛮有意思,这样,我把你的意识转嫁到傀身上怎么样?
生无垢:放心,我制作人傀的技术很不错,不会让别人看出破绽的。
生无垢扬起一个恶劣的笑,抬手缓缓合上燕观星的眼。
生无垢:明天见,城主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