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如曾见
岁早的时候,白玉京新起了灯火阑珊,朦朦胧胧的一片光景煞是好看。因着是上央的大城,自然是比别处还要更加繁华几分。
只是今日却难免热闹了些,因着是曾担任上央国师的季大人回白玉京授课的第三年。由少城主牵了个头,拉着亲朋好友打算给恩师招呼一桌好酒菜,庆祝一下生辰。
元夕:不渡哥哥,你看这个兔子花灯,好不好看?
人流如织,自燕不渡身边簇拥着一群少年人,大多眉目仍带着青涩的恣意,偶尔推搡几句,在街上也算一道风景线。
燕不渡:喜欢?
燕不渡瞥见少女抱着一个花形的灯凑过来,大手一挥十分大方。
燕不渡:喜欢就都包起来,我买单。
元夕:好耶!少城主万岁!
燕不渡: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客气。
商贩占道人流如潮,燕不渡一行人穿行在街巷间。路上大多商品燕不渡都是匆匆一眼,毕竟对于金枝玉叶的少城主而言,什么宝贝没见过。直到路过一家兵武行的时候,燕不渡顿了顿。
武行的规模并不算大,人流也少,但胜在清僻内敛。不同于别的武行都是琳琅满目恨不得摆满的兵器,这家武行只摆了一把剑。
日光下,剑身光华流转煞是好看,其色寒锐,像霜星落渊。
燕不渡:阿叔,这剑多少钱出手?
管武行的是个狐狸眼的青年,眼见燕不渡开口,眼睛眯了眯,闪过了一瞬算计。
老板:十万。
燕不渡:银两?
老板:黄金。
燕不渡闻言冷笑。
一刻钟后,燕不渡成功以五万银两买下了这把剑,在护卫紧绷的目光中。
老板被盯得直冒冷汗。
老板:那个,少城主,您看需不需要小的再给你题个剑铭?
燕不渡:不必,我送人的。
老板:送人?
燕不渡:我父亲喜欢剑。
说完这些,燕不渡吩咐好护卫拿好东西。
他正准备走,半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向武行老板问了一句。
燕不渡:对了,你这剑有什么名字吗?
老板:名字?之前铸剑师傅倒是吓取过一个,好像是叫入尘?
老板:害,少城主要是不喜欢,当个屁放了也行。
老板一脸的诚惶诚恐,燕不渡却了然般点点头,没再逗留,转身离去了。
燕不渡:季叔叔呢?
护卫:回少城主,国师大人说要去闭关修炼,怕是没空参加生辰了。
燕不渡:啧,我就知道。
燕不渡:那我爹呢?
护卫:呃,好像是微服私访去了。
护卫话答得忐忑,但燕不渡却并不意外。
他爹燕观星是和老师季知意一样的玩心大,成日没个正行,明明年纪比自己还要大几轮,为人处世有些还不如他。
天可怜见,为了迁就这俩活宝的想一出是一出,燕不渡还是小小年纪就已经承受了太多。
燕不渡:一个沉迷修仙半路卸任挂名回老家,一个成天也不知道乐啥到处跑。真是的,我看这白玉京迟早玩完。
护卫不敢应,含糊着点头。
而此时作为燕不渡口中主角之一的城主大人,正托腮看着歌舞升平。
画船歌舫,美人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端得的是一片繁华的静谧。
燕观星:舞跳的不错,赏,都有赏!
金玉像是天女散花般甩了一地,吸引得不少宾客歌女去扑上去抢,一时人挤人样子好不滑稽,引得燕观星乐得不行。
燕观星:有意思,哈哈哈。
燕观星看了会,大抵是醉意上头,他将剩下的银票尽数抛出后便转身向后船透气去了。
后船的风声大过浪声,燕观星被这凛冽的风一吹,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他揉了揉发疼的头,意识开始回笼。
燕观星:好像忘了什么——啊,差点忘了,今天答应陪阿渡去给知意过生辰的。
燕观星:坏了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燕观星最怕自家儿子的唠叨,酒醒了就打算喊人摇船回去。他身体尚虚,踉跄了几步,一时没站稳,直直摔了个倒栽葱。
意外的是倒也没摔疼。
身下压着了一个微凉的躯体,燕观星反射性地一个弹跳起身,随即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指去谈那人鼻息。
燕观星:幸好幸好,还有气。
借着月光,燕观星好半天才勉强看清那人的脸。是个俊俏的少年郎,目测不过十八,过分凌厉的脸上带着阴郁之色。
少年的身上到处都还落着伤,新伤叠旧伤,白衣成了血衫,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散不开化不去,只剩微弱的喘息声。
燕观星:嘶,这得惹上了多大的仇家。
燕观星撇了撇嘴,到底是心软,将那少年抗在了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后船。
他走得心急,也未能看见他所以为人事不知的少年不经意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来。
那笑意带着冷,像是伺机而动的狼。
燕观星:医师呢?医师!
医师:啊,城主大人!
燕观星喊得急切,医师忙不迭迎了出来,只是本来以为会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见到的确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面孔。
医师:城主大人,他是……?
闻言,燕观星张了张口,却没能答得上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和这少年满打满算不过才刚碰见,话都没能搭上一句。
但燕观星本着城主的架子,只高深莫测地硬邦邦留下了一句。
燕观星:让你救你就救。
医师:啊,好的。
医师快速开始布针,果然没再多问。
燕观星则在一旁静静等着。星升日起,一直忙到了次日天光云影初现,医师才如释重负地擦了把汗,朝燕观星行了个礼后退出了屋子。
床上的人一时还是没醒,燕观星却是再没熬得住了,打了一晚上架的眼睛合上,竟是直接就在床边趴着睡着了。
这一觉燕观星难得睡得安稳,只是到底睡姿不好吃了大亏,扶着酸疼的脖子才迷迷瞪瞪起了。
燕观星:唔,早啊。
眼见一个少年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看过来,燕观星脑子还没清醒,下意识地就打了个招呼。
对方闻言微怔,随即朝他露出一个轻笑,声音带着惑人的痒。
生无垢:早啊,夫君。
砰的一声,是燕观星跌在地上的声响。
但向来怕疼的他却没第一时间去关注自己发疼的屁股,而是谨慎地后退一步,梗着脖子指着少年的方向。
燕观星:我我我警告你哈,城主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肖想的地方。
一番话说得慌乱而磕绊,差点没咬着舌头。
生无垢:在我家乡那,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的。
燕观星:可我是男的啊。
生无垢:哪怕是条狗。
燕观星梗了一下,随即继续挣扎着。
燕观星:我有老婆儿子了,你不要插足我的家庭。
生无垢:嗯,为了稳固关系娶的政治妻子,附带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
燕观星瞪大了眼睛。
燕观星:你怎么知道?!
少年仍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指了指门外。
生无垢:这点事情对于白玉京好像不是什么秘密,我随便找个人都能问的出来。
生无垢:啊,我还听说啊,你和那个名义上的妻子好像至今婚后五年都没见过一次面呢。
燕观星:停停停打住了。
燕观星求饶般慌忙叫停,捂住了自己的脸自欺欺人地眼不见为净。
燕观星:昭告天下肯定是不能昭告天下的,你难道要当妃子?
生无垢:你看低谁呢?
燕观星顿时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燕观星:别想了,我不可能休妻的,你逼我我宁愿从船上跳下去。
少年眼见燕观星目光中的认真,停顿了片刻,随即无可谓地摆了摆手。
生无垢:没事啊,我可以跟在你身边的。
生无垢:我可以等,等熬死了她,我就是城主夫人。
燕观星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世上竟然有如此理直气壮且厚脸皮的人。
生无垢:我知道,她比你大七岁,我还是很有胜算的。
一面说着,少年一面朝燕观星走近。
燕观星被他盯得心底发毛,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一步退步步退,随着脚后跟撞到墙上的一声轻响,终于无路可退。
此时少年的鼻尖就抵着他的鼻尖,温热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缠。燕观星一动不敢动,整个人僵硬成了一根木头。
燕观星:那个,我不是断袖。
小声地抗议着,燕观星缩了缩脖子。
生无垢:嗯,我知道啊。
生无垢:我可以等的。
燕观星:不是,这玩意是等就能改变的吗?
生无垢: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话音落下,少年退后一步,为燕观星让出一个心安的距离,却仍是不紧不慢地看着他。
生无垢:对了,刚才忘了和你介绍我了。
生无垢:我叫生无垢,是一个游侠剑客。
燕观星:……生无垢?
生无垢。
那三个字在燕观星的心上无声落下一刻,无声。分明是陌生的字眼,却震得心如擂鼓。
燕观星沉默片刻,下意识避开了生无垢的目光,只闷声低低嘟囔了一句。
燕观星:你既然是剑客,那你以后就以侍卫的身份陪在我身边,怎么样?
生无垢:好。
生无垢脸上笑意不减。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燕观星,半晌福至心灵,将缠着纱布的手朝燕观星伸去。
生无垢生得极好,一双手修长匀称,指节骨节分明。只是如今因着伤口显出几分狼狈,看着还教人怪可怜的。
燕观星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向他。
燕观星:干什么?
逗燕观星实在是件顶顶有意思的事情,外着自然是骄纵肆意的样子,可真戳开一看,内里是个单纯到甚至有些蠢笨的天真。
生无垢换了身红衣,衬着容貌的艳色更加明媚了几分。他的目光遥遥递来,与燕观星对视。
像是狡诈的狐狸。
生无垢:我疼,帮我揉揉。
生无垢:……夫君。
那二字被生无垢轻轻念出,带着隐晦的软。
燕观星没由来地觉得脸上平生出几分滚烫,逃命一般匆匆夺门而去,半路还被椅子绊了个踉跄。
生无垢:城主大人?
生无垢兴味盎然地看向门外,听得燕观星的回答。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哑。
燕观星:伤口不要见水,我走了。
燕观星:等明天船靠岸,我会给你打点好的。
生无垢:嗯……那谢谢城主大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