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

自被闻人熙幽禁在殿中，谢宁便陷入了无所事事。

实在也是因为即便他有心也没能真的借以真的拜托什么，左右也是无用功，谢宁相当随遇而安地静观其变寻觅时机。

其间闻人熙倒是经常来看他。只是即便来了，谢宁也欠奉同他说些什么。闻人熙也并不在意，自顾自也能说上许久。

闻人熙：阿宁。

闻人熙的声音难得带着疲惫，惹得谢宁有些诧异地抬眼去看他。

谢宁：你受伤了?

目光触及到闻人熙衣袍上的暗色，谢宁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反应过来又戛然而止住了话头，偏过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子。

闻人熙：放心，只是小伤。

谢宁：魔君大人贵体，哪轮得着我白费心思。

一番话说的不冷不热，闻言，闻人熙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他忍不住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闻人熙顿了顿，终是起身。

闻人熙：我给你找了个魔侍，你可以和她聊着解解闷。

谢宁终于肯分给他一个眼神。

谢宁：哦，谢谢。

说罢，谢宁的目光便收了回去，权当没闻人熙这个人。而殿门合了又开，不过片刻竟是又起来一声清脆的吱呀声。

谢宁：又回来做什么?

初灵：魔后大人，不是魔君，是奴。

自谢宁身后娉娉婷婷步来一个蓝衣侍女，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后者朝他行了个礼，恭敬地站在一旁。

谢宁：魔后?

初灵：不，不对吗？

谢宁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谢宁：是仇人。

侍女眼中适时露出了茫然。

但谢宁无意过多解释，她也不好追问，察言观色地避开了话茬，她试探着指了指谢宁手中的话本子，换了个话题。

初灵：看大人看得很是投入，书的内容一定很好看吧?

谢宁：你说这个?

谢宁：故事确实精彩。

侍女顺着台阶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谢宁：讲的，是一个魔君求婚不成就把人软禁起来的故事。

侍女脸上的表情都差点没崩住。

初灵：确实……精彩。

四个字说得极其艰难而磕磕绊绊，反倒是谢宁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宁：哪有那么巧，逗你玩的。

谢宁：人族最寻常的狐妖报恩与书生赶考，陈词滥调的故事，也亏得闻人熙找了几十本。

谢宁放下话本子，顺手给侍女倒了杯茶。

侍女接过茶盏，犹豫着抿了几口就苦的皱起眉头，但还是闭着眼睛一口闷了。

谢宁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侍女一面喝完，一面不忘朝他摆了摆手。

初灵：很好喝。

谢宁：大可不必，我自己喝着都觉得苦。

初灵：啊?

谢宁：和话本子一样，是闻人熙从人族挑的那一堆。但是好像眼光不太出彩，总能挑到不少一看就是清仓库的滞销货，也不知是派去采买的是个老大爷还是他眼光如此。

谢宁：或者，纯粹是别人看他不懂坑他，不过应该没人有这个胆子。

言语间带着插科打诨的轻快，惹得侍女忍不住笑起来。笑完了又后知后觉到自己的失态，慌忙用袖子掩住脸。

但分明肩膀还在颤抖。

看她憋笑得辛苦，熟知魔族设定的谢宁良心都有些过意不去。

谢宁：想笑可以直接笑的。

于是下一秒殿中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初灵：噗，不好意思，之前以为大人你是那种人族的清高学究，就，端着了点。

谢宁回忆了一下自己与闻人熙二人那颇像古早八点档逼良为娼的气氛，适时陷入了沉思。

虽然其实他其实也没想变成这样的发展。

谢宁：方才都忘了问，姑娘你之前做什么工作的?

初灵：害，管兵的，负责守疆的，但是这几年周围一圈大多都畏惧着君上的威名不敢再犯，我被调职到了长乐宫内。

侍女朝谢宁笑笑，撩开袖子，露出惊人的肌肉。谢宁叹为观止，朝后者投以一个敬畏的目光。

初灵：要是早几年您或许还能看见我服役，五百二十斤的重锤，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谢宁忍不住在心中也随之附和起来:对嘛，扛着巨锤杀进杀出才是魔族的作风嘛，天知道他看见人好好一魔族的金刚芭比穿着纱裙踩着小碎步内心有多怀疑人生。

初灵：对了，看大人的运气，似乎是修士?

谢宁：不知名的散修罢了。

谢宁并不打算多说，多说多错，万一被侍女知道自己曾经就是那个仙魔大战中打头阵的饮月阁首席，不得回头就用那重锤搞死他。

初灵：散修?散修也威风呀。

初灵：不瞒你说，之前打仗的时候我可烦，不是，可仰慕修士了，御剑在天上，还和泥鳅一样会躲，弓弩都射空了三台也没打着。

谢宁适时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斟酌着给出一个回答。

谢宁：所以魔族也其实应该普及一下御剑飞行的。

这一次，换侍女沉默了。

时间就在二人的插科打诨间过去。而在谢宁翻到第三本话本子的时候，恍然抬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人。

偏偏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闻人熙：你和她倒是很聊的开。

谢宁：其实君上大人别总想玩那套关在下在这里，在下也不介意和你聊两盏茶的。

闻人熙：哦，那算了。

谢宁被闻人熙一番话气得想笑。

谢宁：所以呢，把我关在这?有意思吗。

闻人熙：想着魔族的东西你可能吃不惯，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差人去再买些回来。

谢宁：闻人熙你疯够了没?

谢宁恼了，直接拽起闻人熙的领子就抵到了墙边，言语间是一字一顿的咬牙切齿。

谢宁：金玉宴之事，你于我有恩，我后来也的确在仙魔大战中送你离开，救了你一命。

谢宁：如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也没有谁欠了谁，桥归桥，路归路，不好吗?

闻人熙：……一笔勾销?

闻人熙笑起来。

闻人熙：我找了你一千多年，谢道长。我一千多春秋年岁都没法释怀的情意，如今你轻飘飘的一句话，要我一笔勾销?

闻人熙：谢宁。

谢宁猝不及防地被闻人熙反压在身下，后者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带着刻骨的执拗。

闻人熙：我放不下。

闻人熙：怎么可能放下?

手腕被闻人熙攥得生疼，谢宁想出声，却被闻人熙抬手捂住了唇。

闻人熙：谢宁，你好好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真的对我哪怕一点点动心都没有过吗？

不过咫尺之间，谢宁能清晰地看见闻人熙赤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脸。

闻人熙破碎的目光，像是融冰灼雪。声音哽咽而力竭，短短一句，却分明倾尽全力。

分明穷途末路，却仍想追问一个答案。

也不知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还是死心。

出乎意料的，挣开闻人熙的桎梏却很轻松。谢宁抬手，缓慢地将闻人熙的手拨开。

谢宁：我不知道。

闻人熙并未回答，只是定定注视着谢宁，半晌，自嘲地嗤笑一声。

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转身走向殿门，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莫名停顿。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见谢宁的目光朝他望过来。

谢宁：伤口……找医官看过了吗？

闻人熙：真的是小伤。

谢宁：啊对，半边袖子上都是血，小伤。

言语间还是阴阳怪气的调调，只是这一次谢宁却没夹枪带棒刺人。

闻人熙有些不自然地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清咳了一声。

闻人熙：医官的意思是要静养半月，最好不见水，注意些饮食清淡。再有就是，注意别剧烈运动。

每说一句，闻人熙的声音便会低上一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甚至声若蚊呐。

谢宁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转向二人方才滚过一圈的墙角。

谢宁：不能剧烈运动，嗯?

谢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招了招手示意闻人熙坐回来，继而熟练地撩起袖子帮闻人熙查看起伤势来。

谢宁：刀伤?谁下手那么重。

闻人熙：你那夫——嘶！

谢宁：好好说话。

闻人熙：是风月。

风月二字念出，谢宁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

回过神来的时候，闻人熙却已经勾住了他的手，在半空轻轻晃了一晃。

闻人熙：其实我最后悔的，是之前为什么没敢问你一句喜欢。

闻人熙：一是自持魔族的身份，而是因为萍水相逢的缘分，我怕说了，我们之间就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谢宁：……你后悔的还真多。

闻人熙：确实。只是大多因为后悔了也没有用，便也很少会伤春悲秋想着怎么挽回。

说到这里的时候，闻人熙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闻人熙：所以呢，你会去找他吗？

谢宁：找谁?

闻人熙：风月。

当然不会，一个闻人熙就够受的了，谢宁并不打算去自找麻烦。

但是话到嘴边，谢宁却又转了个头。

谢宁：为什么，觉得我会去找风月?

闻人熙：……很理所应当的不是吗，你那一世在他身边跟了那么久，又是生死过命的情意，更何况你还和他成了婚。

闻人熙：比起你我间那点可能连君子之交都算不上，你会去找风月也是无可厚非。

谢宁有些方。道理他都懂，但是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好好一个邪魅狂狷的魔君大人怎么突然就开始茶言茶语起来了。